宮邪看向舞臺上從容不迫的小女孩。
第一次,感覺到她渾身上下都發着光,與印象中那個愛瘋愛鬧的傻丫頭截然不同。
對手每一次話音落地,她都能很快從嘴裡吐出韻味至濃的詩句,彷彿身上藏着小寶庫,源源不斷地跳出她需要的東西。
宮小白成功逼退了一名對手,揚眉朝觀衆席一笑。
她曉得,他在暗處看着他。
詩詞比拼進行到最後一輪,宮小白在心裡無奈攤手,暗歎:居然沒有一個能打的。
最後一輪,宮小白的對手是高二文科一班的學霸。也是一名女生,名叫鄧雅婷。
主持人頰帶笑容,站在兩人中間,對着臺本念,“恭喜兩位成功晉級到最後一輪。有什麼話想對對手說嗎?”
宮小白:“沒有。”
主持的女生臉上一晃尷尬的神色,旋即露出更爲端莊優雅的笑容。
主持人和參賽選手偶爾交流幾句場外話,能達到暖場效果。但這種小交流一般不會提前彩排,主持人問的問題也都輕鬆簡單,很容易回答,卻沒想到有宮小白這樣耿直的女生。
簡直有點像砸場子了。
“那好,我們開始。”女主持人淺笑,腔調平緩地說,“請說出帶花名的詩句,每人一句,直到對方接不上來。”
她在兩人身上睃了一個來回,“請問誰先開始?”
對面的女生做了一個請的手勢,昂着頭,略顯傲慢,“當然是學妹先來,先來的佔優勢嘛,我這個當學姐讓着點應該的。”
她這話,讓全體高一學生心裡不舒服了。
她如果輸了,別人會覺得宮小白勝之不武,畢竟最先說的人多佔了一個機會,很有優勢。
如果她贏了,那叫贏得相當漂亮。
宮小白揚揚下巴,同樣的傲慢。有鄧雅婷在先,她這舉動倒不會讓人不舒服,只覺得懟得可愛。
“那就謝謝姐姐了。”她露出個甜美的笑容,脆生生的嗓音如同撒了一把糖果,“何物不爲狼藉境,桃花和雨更霏霏。”
下面的同學小聲談論:
一上來就用這麼生僻的古詩?
鄧雅婷臉上的笑容有點僵了,還是很快接上,“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
宮小白:“紅袖織綾誇柿蒂,青旗沽酒趁梨花。”
鄧雅婷被她這操作弄得發慌,一般情況,前半段都是簡單常見的詩句,到最後,知識儲備越發匱乏,慢慢偏向生僻詩句。
宮小白怎麼完全不按套路來?
定了定神,鄧雅婷道出:“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
宮小白毫不遲疑,“聞道梅花坼曉風,雪堆遍滿四山中。”
鄧雅婷:“牆角數枝梅,凌寒獨自開。”
宮小白:“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
鄧雅婷:“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
宮小白:“海棠風外獨沾巾,襟袖無端惹蜀塵。”
鄧雅婷:“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倫送我情。”
“……”
兩人之間彷彿有火花在迸射,學生們大嘆:這大概是看了這麼久以來最精彩的一輪比賽了。
有學生如夢初醒,“我忽然發現,宮小白說的詩句不僅生僻,還都不是同一種花誒。”
衆人回想,好像真的是這樣。
桃花、梨花、梅花、杏花、海棠……種類都不同。
鄧雅婷同學額頭已經開始冒汗,“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
宮小白依然從容,“桂花寥寥閒自落,流水無心西復東。”
宮邪背往後靠,閒情覷着舞臺上那丫頭,捕捉她每一個狡黠得瑟的小表情。
他聽見她說,“蜀國曾聞子規鳥,宣城還見杜鵑花。”
站在宮小白對面的女生啞口無言,“花……花……”她一邊絞盡腦汁搜索,一邊喃喃出聲。
鄧雅婷由最初的自信飛揚,變成了灰頭土臉。
她急得絞緊了手指,明明昨晚看了很多詩句啊,她怎麼一句都想不起來,怎麼回事?大腦一片空白。
她擡起頭,看向對面。
宮小白還是一臉笑意,一直看着觀衆席的後排,也不知看着誰,眼睛彎彎,把“心花怒放”四個字寫在了臉上。
女主持人在倒數,“十、九、八……”
鄧雅婷驀地回神,張了張嘴,吐不出一個字。
“三、二、一!”女主持拍手,“恭喜一班的宮小白獲得詩詞比拼的冠軍。”
宮小白轉過身,面朝觀衆,兩手拎着校服褲子,像拎着小禮服裙襬那樣,微微鞠躬,“謝謝大家。”
底下的學生全被逗笑了。
第一排的領導老師們都忍不住放聲大笑。
姚軍第一個站起來鼓掌,“太棒了,我們班的驕傲!”
接着,學生們全部鼓起熱烈的掌聲。
宮小白像小兔子一樣,沒從舞臺左右兩邊的臺階下來,而是直接從高臺上蹦下來,沿着過道往後面跑。
所有人的目光追隨着她,衆星捧月般送她到後面,依稀能看見那裡坐着個男人。
一抹瘦削挺立的半身影子,如同墨色的雕塑,充滿了歲月沉澱下來的韻味。
誰啊?
光線太暗,看不清。
宮小白端坐在宮邪身邊的位置上,雙手規規矩矩擱在膝蓋上,姿態優雅,彷彿還是剛纔那個在臺上滿腹經綸的文氣女子。
她悄悄地偏過頭,眼睛眨了幾下,“你剛剛看到了嗎?我表現得怎麼樣?”
宮邪惜字如金,“很棒。”
出乎他的意料,顛覆他的認知,他不得不再次思考她的身世。
宮小白開心地握住他的手,“我一直很棒,你沒發現而已。”
輕輕一句話,卻給宮邪迎頭一擊。
他對她的瞭解確實甚少。
除了清楚她的習慣,她的喜好,她流露出的想法,對於她在學校裡的其他事,他一無所知。雖然,她們時常互通電話、短信,但那些隻言片語,並不能概括她的全部。
甚至剛剛,他都不曉得她這麼博古通今。
“我以後努力發現。”算是對她剛纔那句話的迴應。
宮小白沒想那麼多,開開心心地跟他一起看比賽。
“還有多長時間結束?”宮邪問。
宮小白悄悄拿手機看了眼,“還有好長時間呢,你不想在這裡呆了嗎?”
宮邪捏着她的下巴,“這倒沒有。”
接下來是漢字聽寫。
宮小白看到方玫走上舞臺,激動地歡呼,大喊,“玫玫,加油!”
宮邪挽脣,看着她手舞足蹈的樣子。
以方玫的優秀,漢字聽寫這一環節的冠軍非她莫屬,宮小白可是親眼見她最近走哪兒都揣着本漢語字典。
在喝彩聲中,方玫眨了眨眼,走下舞臺。
沈浩崢揮舞着雙臂,不停叫好,頗像明星的應援團隊長。
時間如沙漏中的細沙,一點點流淌。
六點一刻,宮小白捂着肚子,小聲說,“好餓。”
宮邪向來對舞臺上的娛樂項目不感興趣,他只是爲了她而來。
“走,帶你去吃飯。”
“現在?”宮小白說,“可是出口在前面,我們這樣出去會不會太引人注目了?”
宮邪笑,“誰告訴你後面沒出口?”
宮小白回,“我們班班主任說的。”
禮堂前面和後面都有出口,只是後面的門常年鎖着,並沒有使用過。宮邪來的時候,跟校長打過招呼,找人開了後門。
不然她以爲他是怎麼悄無聲息地進來?
宮邪牽起宮小白的手,從後門往外走。宮小白可做不到像他那樣坦然無謂,她彎着腰,小心腳下,儘量不發出聲音。
忽然,身後傳來悠揚的鋼琴曲。
一聲聲悲慼的哀鳴如潺潺水流從鋼琴中傾瀉出來。
宮小白詫異回頭。
看清了舞臺上那個帥氣的側影,是季燚。
他不是沒報名參加嗎?
這個疑惑剛起,她看到男生忽然擡眸,看向了後排,那裡已經沒有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