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大人常來?”
陸綽不在意間開口,一面問一面擡腳朝裡進,茶鋪拿毛竹竹節紮成,上鋪沉草,下墊稻葉碎,棚頂修繕得不算齊整,但遮風擋雨綽綽有餘。
石猛點頭,手一揚,親衛默不作聲地埋頭收拾出了兩桌來,石猛率先撩袍落座,做了個請的手勢,“陸公,請上坐。”
陸綽手從燒得正旺的竈頭上擦了一擦,隨即滿手久灰,長亭趕緊從袖裡遞了一張帕子去,卻遲疑不想踏步進那茶棚,猶豫間,便又聽石猛又大聲笑起來。
“陸公的明珠個性很有趣啊!”
陸綽回了頭,親伸手接了長亭的帕子,卻見女眷都還在茶棚之外,看了眼符氏,便扭頭向石猛道,“吃茶吧,明日石大人擺筵,明日再吃酒,你我不醉不歸。”
石猛愣了一愣,隨即哈哈大笑,連聲稱是,“老張頭拿去年的桂花蜜來燙茶!不許拿今年的桂花來糊弄我!”
瘐氏笑着側過身與符氏解釋,“...老張頭家的桂花茶在冀州都是有名的,一碗三文,童叟無欺。這是他祖上傳下來的製茶方兒,我們一家平日裡落了閒空,都喜歡來此處吃一盞。”
符氏神色一僵,她這輩子也沒進過這樣的地方,桌子上全是坑坑窪窪,棚頂未曾封滿,除卻燒竈的那團燒得極旺的火,就只有兩盞油膩膩的燈。
符氏臉一白,長亭卻牽着長寧,單手解了帷帽繫帶,將臉露了出來,咬咬牙,心頭一狠也入了內來,陳嫗趕忙拿絲帕墊了木凳,又從匣裡拿了幾隻青泥小瓷碗來盛茶湯。
“小店家大文章,我也是建康出來的,這桂花茶並不比成生行的百花茶差到哪裡。”
瘐氏看起來脾性很好,眼風看了看已落座的陸綽與陸家兒女,小聲側耳道,“國公夫人,自古英雄不問出處,您又何必以血脈品相論高低呢?”
瘐氏話有所指,符氏卻看不透這一出是要做什麼!
陸綽端士家體面,非珍饈唔食,非異寶唔看,她初嫁進陸家時用了從孃家帶來的輕紗煙羅幔帳罩牀,陸綽當天便搬進了初閱水榭裡,還是真寧大長公主差人告知,“阿綽不喜輕紗製品,人都有自己個兒的習性,當他沒有辦法遷就你的時候,便只有你遷就他,並非他是你的夫君,男人不能做女人的主,陸家不吃這一套。但是拳頭大的就可以做弱小者的主。阿綽他比你強,你是弱者。”
她嫁入陸家近十載,她也還是個弱者...
符氏在外立了立,終咬牙入了內。
長亭指尖在桌上一抹,長寧有些着急,連忙拉住,壓低聲音問,“長姐,髒得很!”
長亭垂眸看了看手指,再看了看那老張頭,輕輕搖頭,低聲呢喃,“一點也不髒...”
再看了眼陸綽,卻見陸綽似有如釋重負之感,又有悲憫哀哉之意,長亭心裡有些懂了,可又說不出來懂了些什麼,再看石猛神色,石猛總是在笑,瘐氏也是,就算符氏受了苛責之後,待她冷若冰霜,她也還是在笑。
士族也不把七情六慾放在臉上,但他們不會笑,他們從來都是風輕雲淡的,他們不需要討好人,也不需要讓人覺得他們的脾性很好。
笑,是下等人的生存道理。
老漢挑起大盅上茶,桂花茶湯澄黃清晰,從大壺裡涓涓倒出,倒進長亭眼前的瓷碗裡,在略微昏黃的燭光裡,像流脂的琥珀。
茶湯很香,被篦得看不見葉梗,裡頭加了蜜與鹽,與尋常的茶湯不一樣。
長亭小啜一口,再擡頭髮覺有人在看她,蹙眉四下看去,卻並沒有人。
長亭又蹙了眉頭,再抿一口。
不以出處論英雄,這桂花茶是好喝。
長亭心裡這般想到。
回驛站後,長亭敷面沐浴後,搭拉木屐換上蘇綾長衣去陸綽房裡尋他,哪知長英已在,父子二人見長亭推門入內,便不約而同地止了話頭。
陸綽神色溫和地看向長女,待其先言。
長亭想了想,先道,“石猛帶咱們去吃桂花茶是事有預謀的!”
陸綽笑起來,“何必說成預謀這樣難聽,我更喜歡聽服軟二字。”
服軟?
長亭愣乎乎地看向陸綽。
陸綽心緒大好,看了眼陸長英,長英也笑起來,“我還以爲阿嬌已經睡了。”說着看了眼更漏,“往日叫都叫不起來。”
長亭臉一紅,險些惱羞成怒。
陸長英笑了一陣後,便聲音很是清和地進入正題。
“阿嬌何處此言?”
“咱們明日晚宴之後便舉家北行,再與石家無任何干系。他能從咱們家啃下坨肉來的時間並不多,所以不可能浪費掉這個晚上,只爲了與父親一道品鑑茶湯。”
長英沒有想到這個理由,不禁笑起來,“不着眼細節,直接從目的入手,很好,很省精力。”
長亭抿抿嘴,略表得色。
陸長英再問,“那石猛此舉是何用意?”
“嗯...”
這個問,長亭還沒來得及思考,便興沖沖地過來了,語氣沉了沉,小聲試探道,“父親將才說了...是示軟?”
陸長英嘴角動了動,再看向陸綽,他的幼妹剛纔是在糊弄他嗎...
“天下大亂,只剩下冀州一片桃花源,預示着什麼?”陸綽沉聲發問。
“預示着石猛能力卓爾不羣...其他鼠輩絕不可望其項背...”確實是桃花源,寧靜的弈城,和樂融融的庶民,井然有序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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