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亭手上一軟再一抖,扶在指腹上極爲端莊的茶盅“砰”的一聲砸在了地上,新入鏡園的小丫鬟雙喜隔着屏風驚了驚,轉頭就想進來打掃乾淨了,白春趕忙手上做了個止步的手勢,快步拐過屏風將雙喜帶出門去。陸長英眼看內廂這麼行雲流水一番動作,不禁身形向後一靠,神容輕鬆笑言道,“嫁了人,當了主母就是不一樣了,身邊的人一個兩個都有了長進。”陸長英眼神朝長亭身後的滿秀一瞥,“只有滿秀姑娘仍舊我自巋然不動,任憑東西南風。”滿秀立馬朝後縮了縮,欲哭無淚,她站得那麼遠也能中招啊...
長亭擺擺手,示意陸長英先別說話,她還沒從愣神中緩過來。
符...瞿...?
那個比阿寧還要小些,瘦弱得跟個小雞仔似的,前天潢貴胄,現鄉野表親的哀帝符瞿?
長亭感覺整個世界都在天旋地轉,又覺得好像是自己辛辛苦苦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白菜被豬給拱了,長亭聲音發顫,“這...這怎麼可能呢?阿寧纔多大點兒?符瞿纔多大點兒?符瞿比阿寧小几歲來着...”
“不到三歲。”陸長英語聲平靜地接話,“你嫂嫂最先發覺,小兒女走得太近就容易引起誤會。大長公主的意思是這也並沒什麼不好,就當符瞿入贅陸家,給我當幫手也成,就讓阿寧和符瞿慢慢來,能走到一塊兒皆大歡喜,走不到一塊兒再另尋良緣。”
長亭跟着點點頭,她也覺得真定大長公主說得太對了。這樣阿寧就能一輩子在陸家的庇護下安安穩穩地養尊處優,如她所願既不需要應付難纏的妯娌也不需要顧忌有理沒理都佔了三分道理的婆母,陸家也不缺個小姑娘才能功成名就,光宗耀祖的呀。
陸長英看着長亭點頭,都快絕望了。
女人和男人的思維不一樣,真定大長公主如此睿智的女人竟然也覺得讓長寧嫁給符瞿不錯,長亭竟然也覺得靠譜?女人看一樁親事好不好常常是從嫁過去能不能過好入手,鄉野人家講究個吃飯穿衣,像他們這樣的世家就要講究過得憋屈不憋屈,體面不體面。男人看婚事,多從對方男人是否足夠上進,是否能給女人好日子過,而符瞿很明顯兩樣都不符合,他那副破敗的身子還想上進?算了吧,先把命保住吧。
陸長英頓了頓,輕聲道,“阿嬌,太醫斷定符瞿活不過十歲。張郎中妙手回春把符瞿保過了,可病怏怏的身子骨,難道你要阿寧嫁過去天天給他熬藥嗎?”
長亭臉色一變,這樁婚事不行,符瞿的身子骨是個大毛病,雖說現在是平定了,可之後呢?十歲是一道坎,三十歲又是一道坎,難道要他們家小長寧到了三十歲的時候還得要麼守寡要麼再嫁嗎?阿彌陀佛,是,長亭和符瞿也很熟悉,將他當成命途多舛的小弟弟看待,可當符瞿和長寧擱在一塊兒的時候,長亭下意識無條件地站在長寧的角度想問題,這就是親疏遠近。
陸長英這種人當說客,太可怕。
窗櫺外小長寧跟石宣笑笑鬧鬧充滿生氣,長亭手攥緊了又攥緊,問陸長英,“阿寧和符瞿可...”陸長英輕輕搖頭,“我一個男人哪裡會注意到這些事情,你嫂嫂同我說的,我便留意了一下——青梅竹馬一塊兒長大,又是表親,兩人確實很親密,大長公主也不避諱,我是怕就算現在兩個人懵懵懂懂的,往後大了總會懂,到時候我堅決不同意,阿寧恐怕要恨我,也怕阿寧遇人不淑,悲劇收場。”
所以要防患於未然。
其實長亭覺得最好的辦法是不讓阿寧和符瞿再走得這麼近了,小兒女其實是懂的...長亭遇到蒙拓的時候也不過十五歲,頂多再長個兩年什麼都明白了,可要這兩年別挨這麼近,或許慢慢就淡了。
長亭想了想,聲音就那麼漂在遊廊外的笑鬧聲上,“要不讓阿寧跟着我半年一年吧,石家馬上要搬去建康,陸陸續續的戰亂起來,或許世家們都要往建康走,嫂嫂也得生兒育女養自己的孩子了,哥哥事情多,大長公主年歲漸長,就當阿寧是來陪我的,我也好跟着看看好點兒的郎君。”
“我是怕石家,”陸長英說起石家就後怕,簡直是蝗蟲,只要跟石家沾上邊兒的,沒油水也得從骨頭裡給你榨出二兩來!石老二是定親了,他孃的,還有個石老三虎視眈眈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