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夏無奈,趕緊打住,“汝汝以前不是問過我照片上的那個長得很兇的撲克臉是誰嗎?你很想見他對不對,那現在媽媽帶你去見他好不好?”
汝汝可能沒聽明白,轉着眼睛黑溜溜地看着自家媽咪,牛頭不對馬尾的小聲吟了一句,“媽咪,汝汝要睡睡……”
今夏無可奈何,抱着她和vanessa上車,直接去了醫院。
車停的時候,今夏對vanessa說,讓她在車裡等着,哪兒也不要去,她帶汝汝去見那個人一面,最多半個小時就會回來。
一出車門,刺骨的寒風涌過來,也許是因爲冷,汝汝睜開了眼睛,被風一吹清醒了很多,她從今夏懷裡的毯子裡冒出小腦袋,“媽咪,我們去哪裡?好黑哦,怕怕。這裡的星星沒有家裡的亮。”
今夏溫柔的啄了啄她的額頭,“去見撲克臉。”
“真的嗎!撲克臉,我們家牀底下的箱子裡的一個小匣子裡裝着的撲克臉,可他好像很醜的樣子,不知道媽咪爲什麼要把他放到我的牀底下耶,他的臉啊皺皺的好多疤疤,不過我有時候晚上睡覺之前會和他說晚安,我想他一個人藏在牀底下黑黑的,晚上不知道會不會害怕。”
那張照片是個意外,很小張的大頭貼,剛結婚那時候今夏玩鬧非要託着傅冷琛去照的,彼時他最是不耐煩應付她,照的時候自然繃着個臉,今夏卻覺得有種冷漠的優雅,所以一直把這張照片放在皮夾裡,五年前她離開的匆忙,把這張照片連着皮夾一併帶到了蘇黎世,不知道什麼原因,她始終沒扔掉。
聽着汝汝白癡卻不失天真的話,今夏失笑,什麼醜,臉皺皺的有疤,那是她拿出來準備扔掉的時候握成了一個小紙團,想扔卻沒扔,再展開的時候自然不夠平整了。
汝汝愣愣地仰着小腦袋瞪着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家媽咪,牙齒咬着小手指,五歲的她不笨。苦惱了很久還是膽怯地伸出手順着今夏的衣領嚮往上攀爬,可惜卻沒摸到今夏的臉,汝汝有些氣餒。
過了很久不見她出聲,今夏低頭看過去的時候,汝汝正一眨不眨地仰頭努力看着自己,今夏好笑,“怎麼啦寶貝?”
“那個撲克臉是不是我爸爸?很多兒童動畫故事裡都有這樣說的,小朋友在家裡發現照片吶,照片上的如果是女人就是媽媽,如果是男人就是爸爸。”實際上並不是從兒童動畫裡看到的,很多個晚上汝汝跑到書房找媽咪,卻看見媽咪盯着電腦屏幕發呆,她悄悄的爬過去看的時候,屏幕上通常都有很多圖圖,裡面的人都是她家牀底下箱子裡的撲克臉,小孩子不是不懂事,他們往往比成年人更敏銳,只是還沒學會如何把自己的猜想用語言表達出來,可恰恰因爲他們的天真,想問的時候就問出來了。
今夏頓住了,抱着汝汝的雙臂瞬間僵硬,她看着前方像是黑色洞穴無止境延伸一樣的走廊,眼皮子顫了顫,最後低頭看着汝汝又大又圓的黑寶石一樣的眼珠,很自然地點點頭,語氣卻又澀又潮溼,“是的,汝汝一直問我在哪裡的爸爸,他現在就在前面的房間裡。汝汝要是不想見媽咪帶你走。”
“撲克臉生病了嗎?”脆生生的聲音,嚅嚅可愛,樣子卻極爲認真。
今夏又頓了頓,感受到眼睛裡的潮溼,她擡頭看向天花板,“對呀,撲克臉也會生病的。”
“好可憐哦。”
“是啊。”
“媽咪,不然我們偷偷去看他一分鐘,然後馬上逃跑好不好呀?我想摸摸他的臉,看是不是和我一樣的漂亮。”
“好啊。”
“媽咪,要是他醒着看見了我怎麼辦?他的樣子好凶哦,他不會罵汝汝一直不去看他吧?其實也不能怪汝汝的,汝汝從來都沒見過他的……”
“傻瓜,不會的。”若有應該,也該是他去看你,抱着你哄着你,把你捧在手心裡。離散之際,引彌覺得這樣的遺憾好像都是自己造成的,如若她早些告訴傅冷琛汝汝的存在,趁着他健健康康的時候抱一抱小天使,會不會那樣就稍稍圓滿一些呢?
顧今夏,你沒錯,瞞着他汝汝的存在是對他最寬容的懲罰。他不該知道,不必要知道。
可今夏是明白的,汝汝的世界裡沒有父親這個詞多多少少還是會寂寞,小小的她或許已經意識到自己和夥伴們的不同之處,汝汝從生下來開始就沒有背後那座可以依靠的山。如果沒有完整的家庭,又怎麼會有完整的童年呢?
所以趁着他還在,趁着他昏迷,她要把汝汝抱給他看,告訴他,他有一個從來沒見過的女兒,很可愛很可愛的小天使,她的頭髮柔軟得像剛孵出來的小雞的毛毛,她的眼睛比托斯卡納的葡萄釀成的酒更能讓人心醉,她小小的臉蛋上有他縮小版的鼻子,有她縮小版的嘴脣。
汝汝是他和她最後的聯繫。對她來說,是小天的衍生。
今夏推開門,步子卻止住了。懷裡軟軟嫩嫩的小傢伙探出頭,攥緊媽咪的衣襟,“媽咪,黑,好黑。”
“寶寶乖,媽咪抱着你呢,不怕黑,我把燈打開就亮了。”說着,她探步走進去,尋摸了很久,找到了牆壁上的開關。
啪——
一室亮堂。汝汝的小手撥開毛毯,大眼睛溜溜地轉着,好奇地四處看。
今夏幫她把毛毯裹緊,站在牆角,最先浮上視界是牀頭放滿了的急救器械,監視器上數據還算穩定,可並不樂觀。
這個時候的傅冷琛是無棱無角最沒有危險氣息的,今夏抱着汝汝走過去,幾步的距離她走起來很艱辛,白色牀上隆起的一塊,具體來說是傅冷琛正處於昏迷狀態的身體。做醫生的便知道,大多數處於昏迷的病人由於程度輕重不同,大腦或多或少地能捕捉到外界的變化,大多數是模糊地,就像在做夢一樣。
“媽咪抱着你看呢還是你自己走過去看?”今夏低頭問懷裡的小人。
懷裡的小人黑色瑪瑙般的眼珠閃了閃,小手抓緊今夏的手臂,今夏便知道她的意思了。對於陌生的壞境,小娃娃感到害怕無可厚非,何況汝汝嘴裡的撲克臉身上插滿了各式各樣的管子,那對於小孩來說實在算不上一幕好看的場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