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夏冷着聲音,“抱歉,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我給你送了這麼一份大禮,你怎麼就是犟着遲遲不肯接受呢?”傅一城嘆氣。
今夏皺眉,也懶得和他繞了,“到底發生過什麼?”
傅一城卻答非所問,輕輕地笑了,“從醒來後他再沒照過鏡子,一開始一句話都不說,躺着一動不動,只有睜着眼睛我們才知道他還醒着,後來能吃一點東西了,護士一送過去他就摔到地上,湯湯水水濺了一地,再後來是我送,我送他也砸,親孃啊,我們家用的可都是凱奇薇閣的精品,他一摔準碎,碎了我還得掃。我把照片給了他,他皺着眉鐵着那張沒有了肉光剩下皮的臉,半天沒動,我去了一趟醫生辦公室再回來,他還是保持着那個姿勢沒動,我看了半天才知道他在哭。再後來呢,他能下地了,康復的過程真的很辛苦,他不光身體上發生了那麼大的變化,還要克服心理的問題,我看着都差點一把鼻涕一把淚了。老爺子把他關在家裡說什麼也不讓動,我們只能從門上開着的四方形的空裡給他送飯,送進去是多少,拿出來還是多少。他總共逃了九次,第一次不知道用什麼辦法把門給弄開了,第二次下了樓倒在了樓梯上,第三次幾乎跑出了大門,甚至還有一次到了機場。你看,每一次只要能多行一步,他就從未放棄。他還活着,這個還不夠你慶幸嗎?”
今夏的語氣卻更冷了,“既然這麼能折騰,這麼能鬧,這麼能反抗,爲什麼連給我一個正面的勇氣都沒有?”
傅一城不死心,“他真的不容易,你知道他的腿……唉,總之,看着他那樣一次又一次的折磨自己,我都忍不住心酸。”
今夏卻只淡淡微笑,“我就容易嗎?”
說完她掛了電話,看着天上的寒星邊擦眼睛邊自言自語:死了多好,死了多省事兒。
散場的時候是十點,今夏卻被組長連推帶拉地拖住,幾個人陪着教授又說了會兒話,直到叫獸上了車,今夏趕緊取回大衣溜走。
她沒開車過來,好在學園區離家不是太遠,將近深夜的蘇黎世街道,除了她細高跟踩過地面的聲音,安靜地如同深山裡的湖面。
今夏緊了緊大衣,又把一頭長髮蜷到耳朵兩側,這樣才溫暖了一些,她加快了腳步。
進入巷子裡的時候,遠遠的迎面走來兩個橫着身體走路的醉漢。
在蘇黎世通常是不需要害怕走夜路的,可今夏的右眼皮直直的跳,雖說是安靜祥和的城市,也總有那麼一兩個意外。
走近了些,今夏低着頭,餘光裡瞥見二人衣着散亂,酒氣熏天,尤其是腳上的鞋子,不知道是踩了什麼東西,臭的不能聞。
怎麼會有流浪漢?
今夏想了想覺得自己好笑,再如何類似天堂般美好的地方也會有流浪漢。這樣想的時候,兩個噁心的男人已經將她圍住。
她用法語說,我沒錢。
兩個流浪漢賊嘻嘻的笑。
她又說,我家就在前面,這裡有監控。
兩個流浪漢稍微遲疑了一下。
就在這時候,身後不遠處突然傳來雄渾卻沙啞的過分的吼聲,地地道道的A國話,“不許動!”
今夏頓了頓,沒回頭,嘴角微翹輕嘲,就你那樣風不吹都能倒的鬼樣兒,搞什麼英雄救美?
最後那兩個流浪漢還是被今夏的防狼噴霧給蜇走的。
在身後突然驚現一句陌生的語言時,兩個流浪漢並沒有當一回事,他們聽不懂他說什麼,過了一會兒纔看清那個被一身黑色包裹得瘦得像鬼一樣的男人手裡舉着一把槍,直直的對着他們。
之所以看出來那是個男人是因爲他的身量和走路的姿勢,北歐女子高的多得是,瘦的也不少,但沒有一個女子走路會像那人一般,很大的步子,可明明看起來走得很辛苦,尤其是左腿,每一步都是生硬的移動,他看起來很焦急,也很惱怒。
明明大半個臉都被凌亂濃稠的發遮住,只看得見停止的鼻樑下被霧染溼的脣。
今夏夾在兩個流浪漢和那人中間,並不是一條直線,那人在她的斜後方,今夏感覺到他正朝自己走過來,間或能聽見微弱的喘息聲,在溫度冷凝的夜格外刺耳。今夏雙手插在大衣口袋裡,左手緊緊地握着那瓶防狼噴霧劑,夜裡出行,這是必不可少的裝備。
可顯然身後那多管閒事的人並不知道她早有防備。還在唧唧歪歪說着流浪漢們聽不懂的複雜的語言,今夏淡淡的笑了。
兩個流浪漢衝過去的時候,今夏並沒有阻止,相反的,她乾脆側身躲過。
“別過來!再動一下我真的開槍了!”那人後退,黑色棉衣過分大的帽子在流暢的風裡掉了下來,鳥窩般的髮型一聳一聳地蕩着。
最終,他還是沒來得及開槍,兩個流浪漢一人一腳,那人已經悶聲倒地。
大霧中,今夏轉過身,冷靜地看着這一切,明眸淡然。她聽見那兩個流浪漢低低的啐語,濃重的嘲弄。
“傻子。”
“腦子有問題吧。”
“我看也是。別理他,辦正事兒吧。”
“好久沒碰到東方妞了,今晚上運氣不差。”
粗魯的夾雜着酒薰味的法語,今夏從來不知道法語會這麼難聽,讓人想吐。兩個流浪漢喝的不少,藉着酒力打人,這會兒走路已經東倒西歪,在距離今夏三步的時候,今夏嗤嗤冷笑一聲,從口袋裡拿出噴霧對着他們二人就是一頓亂噴。
尖叫和謾罵還有夾着尾巴逃跑的聲音。
半分鐘後,街道歸於該有的寂靜。今夏收起噴霧,轉身看了看隱沒在濃霧中與地板融爲一色的那具動也不動的身體,那人因爲用力而過分白皙的修長的手指緊緊按住蜷縮起來的左腿,看起來很痛苦的樣子,卻不肯發出一點聲音,想來是咬着牙在隱忍了。
今夏揚脣神色冷淡地又看了一眼,轉身就往巷子裡走。他歷來如此。
快走到家門口的時候卻又鬼使神差般地折了身,泛白的濃霧蜷縮在指尖,蓋住她的眼睛,也自然而然蓋住了她眼圈邊沿的紅,但是蓋不住她鼻尖的酸楚,想要流淚的酸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