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之珩薄脣慘白,血流的很快,幾乎站不穩,他繼續。
莫許許已經哭得沒有了聲音。
刀刃劃破皮膚,刺進血肉,甚至劃過骨頭的聲音,那是她聽過的最恐怖最絕望的聲音。
沈之珩,我寧願我死,也不要你這樣……
他當真劃了一圈,再劃第二圈,血肉隔開的間隙,暗紅色的血鋪天蓋地。
第三圈,在手腕,誰都知道,兩根動脈就在那裡。
“沈之珩,停下來,停下來!不可以……不可以!嗚嗚……”
莫許許嘶啞地悲鳴,她覺得她的眼睛快瞎了,被他的血充斥,滿目之間赤紅一片。
白大偉卻像是得到了極大的滿足,笑聲越發癲狂:“哈哈哈哈……沈之珩,你也有今天,你還我家破人亡,你害我老伴死無全屍!老伴兒,你在天上看見了,這個儈子手得到了報應!哈哈……嘔……”
突然,白大偉笑聲戛然而止。
莫許許感覺到抵在腦袋上的槍,劇烈晃動。
扭頭一看,白大偉雙目白翻,面目肌肉開始劇烈抽搐,口吐白沫,全身痙攣,身體抖動站不穩。
雙手痙攣得太厲害,朝着她這邊的右手,握不住槍了……
莫許許四肢被綁着,費勁力氣起身,張嘴就朝着白大偉的手咬下去,白大偉受痛,手指痙攣着無力張開,槍在了地上。
莫許許挪動身體,迅速把槍踢到遠處。
那邊,哭得稀里嘩啦的顧薇雨目瞪口呆地看着。
“快呀!”莫許許吼她。
林妙停着碩大的肚子卻站不起來。
“他癲癇發作了!”
沈之珩喘着氣,面色慘白跑過來,手術刀還刺在手臂裡,左手搶白大偉手裡的槍。
白大偉痙攣動作稍微緩和,意識頓時清醒,看到沈之珩朝自己撲過來,猛地朝他舉起槍——
白大偉抖着手扣動扳機,千鈞一髮之際。
莫許許根本沒有思索,大叫一聲用身體堵在沈之珩前面——
莫許許看準了角度,衝過去,最大的力度,用身體一下子把白大偉的手腕朝着他自己折了回去。
槍口,對準他自己,而槍柄,因爲撞擊的力度太大,深深磕進莫許許的右腹。
嘣——
一聲槍響。
兩個人倒地!
“莫許許!”
沈之珩顫抖出聲,抱住她跌落的身體——
……
警方很快趕到。
救護車也來了。
韓城急急忙忙從警車上下來就看到一個渾身是血的孕婦被臺上救護車。
接着是昏迷不醒的莫許許。
沈之珩被人扶着從裡面出來。
韓城走過去:“怎麼回事?許許……”
話說到一半才注意到沈之珩慘白不已的臉色,還有他右臂上血流如注的傷口,一圈一圈,皮肉分開,見骨。
沈之珩停頓了一下,虛弱到幾乎發不出聲音:“裡面有個死者,綁架案,醫療糾紛,搏鬥中正當防衛,殺了他。”
韓城還要問什麼,救護車已經過來,旁邊醫生催促。
……
距離廢舊工廠最近的泰仁醫院內。
三間手術室已經準備好。
顧薇雨劇烈宮縮,下面出.血現象嚴重,早產的跡象。
莫許許被槍柄猛地撞擊,脾臟破裂,內出.血。
兩個人迅速被醫生擡進了手術室。
沈之珩從救護車上下來,醫院裡的同事們看他那樣都嚇着了。
第三間手術室是爲他準備的。
沈之珩拒絕在這個時候手術,只讓醫生簡單處理了一下,來到顧薇雨和莫許許的手術室外。
等待。
顧薇雨的雙親趕了過來。
林父只有五十來歲,卻老得像個七十多歲。
逮住沈之珩破口大罵:“十五年前你害死了薇薇還不夠?還不夠!沈之珩,你不是人!你害死了我一個女兒,弄大了我另一個女兒的肚子,如今,薇雨懷着孩子危在旦夕,沈之珩,我們顧家上輩子欠你什麼了!你還給我女兒!還我女兒!”
顧母在旁邊拉着丈夫,滿臉淚痕,蒼老不已。
沈之珩不發一言,任由老人拽着自己衣服撕扯發泄。
如果說這世上還有他不敢面對的人,就是眼前一雙老人。
薇薇的死,對他們打擊太大,這些年,林父顧母一直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沈之珩!許許,許許人呢!”
另一頭,藍小霜奔過來。
不顧季川拉扯,猛地朝沈之珩撲上去:“你他媽的還是不是個男人!爲什麼總是讓她身處險境?!許許要是有點事兒我他媽跟你沒完,沒完!”
……
手術室內。
顧薇雨宮.口才開了一個小指,出.血情況卻越來越嚴重,已經給她緊急輸了好幾袋血,情況沒有得到好轉。
王醫生緊緊握住顧薇雨的手,一直在和她說話,希望她保持清醒,她一旦暈過去,就有可能永遠醒不過來。
“快,緊急調用醫院儲備血!”
住院醫師點頭,趕緊出去了。
沒到五分鐘,空手而歸。
王醫生擰眉:“血呢?!”
“醫院僅剩下的兩袋儲備血都被隔壁手術室拿走了。”
“你過來,握着病人的手,和她說話,別讓她昏死過去,不然,產婦和胎兒都會死!”
王醫生撂下這句話,就出了手術室。
……
手術室外,王醫生找到沈之珩。
沈之珩雖然是心外的醫生,卻是醫院背後總負責人,而且,據悉,也是即將待產的孩子的父親。
王醫生爲難,只得跟他討主意。
“沈醫生!莫小姐快不行了,宮.口才開了一小指,血就嘩啦啦地從她身體內噴涌而出,現在必須採取緊急措施,儘快輸血!可是,她和隔壁病房裡的病人都是稀有血型,醫院裡稀有血型的儲備量很少,離得最近的幾家醫院都沒有儲備血,血站倒是有,可是送過來最快也要一個多小時……最後兩袋血被隔壁手術室的醫生取走了……”
沈之珩深深擰眉,腦袋嗡嗡作響。
隔壁手術室,躺着的是莫許許。
她脾臟破裂,導致內出.血,輸血,是必要措施。
王醫生看他躊躇難定,着急:“人命關天,沈醫生,再拖下去,產婦和胎兒必死無疑!”
林父顧母聽到了,撲過來:“不要!我就剩下這麼一個女兒了,不能死,不能死,沈之珩,孩子是你的,想想辦法,快想想辦法!你別忘了,當初薇薇是怎麼死在你手裡的,如果薇雨再沒了命,我不活了,我們不活了……”
沈之珩被林父推搡着,撕扯着,僵在那裡。
這時,手術室門開了,那個住院醫師湊出腦袋:“王醫生!產婦血快流乾了!怎麼辦……”
沈之珩猛地一震。
最後兩袋血,在莫許許那裡……
握拳,鬆開,再握拳,他戴上口罩,朝着莫許許的手術室走了進去。
藍小霜意識到他要幹什麼了:“沈之珩!那是許許的血!你別打她的主意!”
手術室門關上。
執刀醫生正要給莫許許輸血,門口突然傳出一道聲音:“慢着!”
“沈醫生?”
沈之珩幾乎要將脣齒咬出.血,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說出口的:“把那兩袋血,拿過來。”
“沈醫生!”
執刀醫生頓住,病牀上躺着的,可是沈醫生的妻子!
沈之珩目光始終沒有看手術檯上插着管安靜躺着的孱弱不堪的她。
“血站正緊急往這邊輸送,隔壁病房的產婦情況危機,再不輸血,產婦和胎兒都會喪命!”
“可是沈醫生,這是您的妻子,而且,她懷着孕,如果不及時輸血,腹中孩子恐怕……保不住的!”
手術門突然打開,還是那個住院醫師:“沈醫生,產婦沒意識了!”
沈之珩大腦嗡嗡一片。
想起林父顧母剛纔在外面說的話,他已經害死了他們一個女兒……
想起薇薇……
想起爺爺在手術室,乾巴巴地渴望着看一眼曾孫……
腦海裡閃過這些時,身體不受控制地走到手術檯邊,親手,取下那兩袋救命的血——
低頭,卻看到,明明處在麻醉狀態的莫許許,不知何時竟睜開了眼,烏黑的大眼睛,許是盛滿了淚水,被洗的晶亮,在暗沉窒息的手術燈光線下,一瞬不瞬的,正安靜地看着他。
她的目光裡,沒有怨恨,沒有失望。
有的,只是,悲傷。
像白綾,一圈一圈纏緊了他的脖子,瞬間,窒息。
沈之珩渾身一僵。
被戳穿了靈魂般的痛楚。
手裡兩袋血已經被住院醫師拿走,手術室的門,咔嚓關上——
莫許許的眼皮,也在這時,蓋上。
她本來不會醒的,但因爲手術一再拖延,麻醉不夠了,她醒了過來,渾身的劇痛抵不過看到的這撕心裂肺的一幕。
他在白大偉那裡沒做的選擇,現在,做了。
她彷彿感覺到,腹部拉扯的疼痛,兩個孩子,正在同她道別。
而她躺在這裡,什麼都做不了。
什麼都做不了……
……
自從嫁給他後,就好像和醫院,和手術,和傷害沾了親帶了故。
莫許許醒過來,是第二天。
睜開眼的第一個動作,手撫上肚子。
韓城,藍小霜,季川,三個人齊刷刷朝病牀衝過來。
看到她手摸上肚子的動作,三個人眉眼一瞬凝滯,僵住,黯然。
這樣的神情,莫許許不用多問什麼,已經知道答案。
心裡,無時不刻在痛着的痛,這一刻,加劇,撕裂,毀滅。
“他呢?”
她竟然是那麼理智,淡淡地問了出來。
“問那個畜生幹什麼?!”藍小霜淚流滿面,想抱住她,又怕碰碎了她:“他對你做的這些還不夠嗎?還不夠嗎!”
莫許許笑了,慘白的脣,蒙上了霜一般,寒冷徹骨:“不,我找他,離婚。”
“小霜,上次讓你準備的離婚協議,備份還有嗎?”
藍小霜一震,點頭。
……
莫許許不顧醫生反對,辦了出院手術,韓城推過來輪椅,她坐了上去。
沈之珩手臂的傷再不能拖延。
經過一晚,已經處於發燒,輕微感染的狀態。
他被強行拖到了病牀上。
病房門吱呀一聲開了。
沈之珩艱難地掀開眼皮。
晦暗無光的眸子,定住在門口進來的人身上,再不能移動。
莫許許面色沉靜,韓城推着他進來,她甚至安靜地看了牀上面色慘白如紙的男人一眼。
手裡的離婚協議,遞了過去。
“簽字。”
“許許……”沈之珩,像是火柴劃過火柴壁那樣乾澀嘶啞的聲音。
莫許許看着他。
他血紅的目光,也在看她。
莫許許沒有了耐心,強撐着身體站起來,走過去,握住他因爲受傷而幾乎沒有知覺的右手,把筆塞到他手裡,兩份協議翻到最後一頁,抓着他的手,寫下兩個歪歪扭扭的,沈之珩,三個大字。
沈之珩貪戀的目光不離開她,那麼悲傷地望着她。
手下,卻也沒有反抗的動作。
簽好了字,莫許許留下一份協議在他牀頭,身形站不穩,韓城過來,扶住她,把她抱上輪椅。
病房門關上了。
屬於她的氣息,消失。
沈之珩用了很長時間反應過來,拔掉針頭,因爲動作太急,而摔下牀。
護士立刻趕過來,看見他匍匐在地上,要往外爬,像是要追什麼人,趕緊攔住:“沈醫生,馬上就要手術了,您哪裡也不能去!”
“不,我不能讓她離開,她一走,我這輩子都見不到了,見不到了……”
“沈醫生,您必須馬上手術,要不然您的手就保不住了!”
沈之珩攀着牀爬起來,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推開護士就往外踉踉蹌蹌的跑!
韓城推着莫許許進了電梯,下樓。
藍小霜已經把車開過來,停在臺階下,等他們。
韓城把莫許許抱上車。
車,駛離。
路上,藍小霜皺眉:“許許,去哪?”
莫許許將手裡那份離婚協議攥得死緊,幾乎揉皺,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哪裡都行,只要……離開他。”
“早該離開了。”藍小霜看她那不死不活的樣子,目光移動到她腹部,淚流的更兇。
韓城看後視鏡:“沈之珩上了一輛計程車,追過來了。”
“加速!甩掉那畜生!”藍小霜神情冰冷。
車狂飆過大橋。
突然,身後,傳來震天動地的響聲。
幾輛車連環相撞,大橋的欄杆都被撞破。
而那輛耀眼醒目的紅色計程車,被撞變形,被擠壓着,翻到在路邊,車門被撞開,掉下來一個穿着病號服的身影,頭破血流,匍匐在馬路上,擡起身子,朝前方伸手——
“許許!別走,別走——”
隔着那麼遠,那麼劇烈的碰撞聲,莫許許聽見了這一聲絕望嘶啞的叫喊。
心臟,驀地停滯。
韓城看着後視鏡,眉頭緊皺:“他出事了。”
藍小霜打開車窗,身子躍出去,回頭,看莫許許:“真出事了……許許,你……”
莫許許一手捂着心口,一手捂着肚子,眼淚不能停止,但還是,搖了頭。
當一個人被傷到極致的時候,心,冷了,就如同磐石。
有些頭,不能回。
有些愛,要割捨。
他和她,隔着傷痛,隔着仇恨,此生註定,不能在一起。
可怕的不是受傷害不是痛,而是受着傷害在痛着,還不願意醒。
……
身後血光一片。
而她,正走向不知的未來。
不再有他的,未來。
深秋的下午,陽光還算充沛。
金色從枝葉間篩落,樹影婆娑。
起風時的慵懶,照得人心神恍惚。
在這片蜂蜜色的甜美里,藍小霜蹲下身子,旁若無人地哭了出來。
校園裡的大槐樹下,地方還算隱蔽。
抱着膝蓋蹲着哭的十三歲小女孩,她的哭聲,敵不過不遠處學校大禮堂傳出的震耳樂曲。
今天是校慶。
昨天,爸爸死在醫院。
媽媽打電話給班主任,還在上課,她瘋了一樣跑出去,趕到時,沒有見到爸爸最後一面。
十三歲,於藍小霜而言,一整年,是噩夢。
爸爸臥牀半載。
她從最初的止不住眼淚到最後默然的麻木。
藍小霜不能想象,一向身體很好的父親,怎會一夕之間病痛,再也不起。
她的大山倒了,人生,從一幢堅實可靠的遊輪變成了一頁風雨扁舟。
瞬間,黑暗。
掉在小石子路上的淚,匯聚渲染成一小塊深色,又被陽光悉數蒸乾。
再掉,再幹。
她從下午一直哭到,黃昏日落。
機場大廳裡。
莫許許茫然地看着來來往往水泄不通的人羣,他們或拉着拉桿箱,或三五成羣往行李託運臺走,或者,在同親人道別。
一張張陌生的面目上,安靜祥和的表情。
只有她,心臟雷擊了一般,劇烈的顫抖着。
鼻尖彷彿還能聞到剛纔從大橋上過來的鋪天蓋地的血腥味。
眼裡厚重的眼淚,垂掛在眼眶邊,將將,要落不落。
韓城皺眉,看她擡腳走兩步就要倒的樣子,伸手扶住她,“你這個樣子,先在醫院住兩天再走吧。”
“不。”
她回過頭的眼神,隔着霧氣,異常堅決。
沈之珩……
他倒在那片血泊中的樣子……
或許,當場死亡?
這已和她無關。
在醫院她和顧薇雨同時深陷危難他拿走了最後兩袋救命的血犧牲了她肚子裡的孩子那一刻開始,一切,與她無關。
……
沒有特意在意地點,只是選擇了馬上就要起飛的航班中,距離A市最遠的地方。
暫時做不到真正意義上的斷絕,那就只能尋求距離上的安全。
……
將近十個小時的飛機。
依靠着機上的救護醫生,莫許許昏昏沉沉捧着劇烈跳動的心口,十個小時,總算活着熬了下來。
韓城對她的固執一點辦法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