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應該握着他的手,”淚瞳哽咽,“……他正在離去,今夏,握着他的手送他最後一程吧。”
一片白花花的濡溼裡,今夏緩慢地往牀邊靠過去,她輕輕地把小天的頭枕在自己臂彎裡,她沒有表情,可是她知道,她在哭,因爲小天冰涼的臉上有水花,她緊緊地貼着他細瘦的面頰,緊緊閉上眼,緊緊扼住自己的哭聲,怕嚇着了他。她的小天膽子還不夠大,可是……可是時間不會等他長大,再也不會了。
“沒事的,寶貝,真的沒事了,我親愛的寶貝,”她用手背撫摸他臉頰上的每一根細小的汗毛,“你可以走了,放心的走吧,媽媽……嗚嗚……媽媽沒事,真的沒事……嗚嗚……”她邊啜泣着邊點頭,更像是在同自己強調,“沒事了,我的寶貝,媽媽一直愛你,永生永世愛着你,沒事的,媽媽沒事的,小天,我的小天啊,你可以走了,媽媽不會生你的氣,你可以走了,寶貝。媽媽…………媽媽捨不得你,可是你還是會走的,對嗎?所以媽媽也要懂事一回。”
她半躺到牀上,把他小小的身子,被病魔折磨的不成樣的身子緊緊摟在懷裡,不想讓他的體溫消逝,“我的寶貝還不會騎自行車,沒有和幼稚園的小朋友一起去踏青過,也沒有在別的小朋友家裡過過夜,更沒有和漂亮得像洋娃娃的女孩子玩過過家家,甚至連你最最想吃的漢堡,媽媽也無能爲力給你吃,媽媽是不是真的很壞呢?媽媽害得你成天吃藥,成天被那麼尖銳的針孔刺穿皮膚,讓你做那麼多檢查,讓你獨自一人孤零零的躺在手術檯上,就連最後,你都要孤零零的離開人世間,媽媽是不是真的很壞呢?”
她抱着他,就像他三四個月大的時候躺在她懷裡,在她的搖籃曲裡漸漸閉上那雙喊了美好事物的眼睛。
“左轉轉,右轉轉,好夢來,噩夢去。左轉轉,右轉轉,好夢來,噩夢去。左……”她輕聲哼着許久沒給他唱過的搖籃曲,淚水在顫抖的聲帶裡噴薄而出。
今夏不知道,滿屋子白大褂的醫生們都溼了眼眶,包括在門外狠命捶打牆壁的傅冷琛,燦爛的日光從牀架邊沿滲透進來,化不開屋子裡沉鬱的悲傷,整個醫院彷彿都在飄蕩着今夏曲不成曲調不成調的搖籃歌,很多人都承認,那是他們聽過最能體會到撕裂一般痛楚的吶喊。
那不是搖籃曲,是吶喊。
“如果有來世,親愛的寶貝,你還願不願意再做一次我的寶貝呢?我想你肯定會願意的,可是媽媽難過啊,你感覺到了嗎?我心臟裡滲出的血液隔着衣服隔着你冰涼的皮膚,傳達到你的小腦袋裡了嗎?媽媽真的很難過,可是難過也要讓我的寶貝走得安心,沒事了,小天,你可以帶上笑容離開媽媽,媽媽不難過,每到晚上,看到漫天的星星我就知道那是你在另一個世界裡爲我種下的漢堡,媽媽在活着的日子裡每天都吃一個漢堡,每咬一口,都是我的小天。所以,寶貝乖乖的,乖乖走,媽媽不難過,一點都不難過……嗚……不難過不難過……”
淚瞳看着今夏支離破碎的表情,終究是小心翼翼的放下聽診器,出了病房,來到外面,揪住傅冷琛的衣襟連扇了好幾巴掌。
“如果可以,我真希望死的是你!傅冷琛,你夠狠,你真夠狠,天底下沒有比你更讓我覺得恐怖的人了!你給我好好看仔細,記清楚今夏的每一寸表情,那會是你下半生每夜每夜的噩夢!”
傅冷琛一聲不吭,側着臉維持被淚瞳打得姿勢,目光卻一寸不移地穿透玻璃,定在她們母子身上。他強迫自己腦子裡只能想一句話:他做的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