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隊出了匈奴境內,沒過多久就被月氏的巡騎發現了。
因爲月氏和匈奴已經數年沒有戰事了,雙方的敵意並不是很深。冒頓的車隊只有數百人,而且大多都不像是戰士,倒像一支商隊。所以月氏人並未直接攻擊,而是派了名使者上來詢問。
冒頓修養了十幾日,傷勢已經好了大半,見有月氏使者上來詢問,便出馬車上前說明了來意。
那名斥候知道馬車中居然是匈奴人的左賢王,不由大吃一驚,這種事情他自然做不了主,便急忙回去稟告月氏守將。
冒頓耐心的在原地等待了大半日,直到第二天清晨、晨,才見一支月氏騎兵風塵僕僕的趕來。當先的正是一名白袍的英俊青年,遠遠的看見冒頓便哈哈大笑,張開雙手迎了上去,和冒頓來了個熊抱。
“我的朋友,攣鞮冒頓,你怎麼會有時間來我們月氏,來看你的老朋友赫爾米。”
冒頓嘴角微微抽動,赫爾米的熱情已經觸動了他的傷口,笑着說道:“我這次來是有正事的,代表匈奴出使月氏,所以還希望得到老朋友你的幫助。”
冒頓年輕的時候,曾經因爲仰慕月氏的大賢者,特地來到月氏拜在他的門下,這樣才結識了同爲弟子的月氏二王子赫爾米。二人雖然分屬月氏和匈奴兩個敵對國家,可私底下的交情卻非常深厚。
待冒頓將事情詳細的說了一遍,赫爾米才一臉不可思議的說道:“秦人真的會有這麼強嗎?要不是從你口中說出來我真的以爲說的人是在說謊。”
冒頓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是,秦軍是很強,他們有着精良的武器和鎧甲,有着整齊的方陣和訓練有素的戰鬥素質,這些都不是我們草原人能比擬的。更可怕的是他們有着天生剋制我們的弩機,在弩機面前,我們匈奴人引以爲傲的弓馬騎射都失去了優勢。”
“可是這次不是,我們失敗不是因爲他們的裝備精良,而是秦軍的統帥太過於狡猾了。他有着毒蛇一般的堅忍和毅力,又有着獅子一般的決心和勇氣,一旦讓他找到了機會,就會像餓狼一樣撲過來,將你撲倒,撕碎。”
說到這裡冒頓有些黯然的低下了頭,和秦軍交手的記憶,絕對是他生平的奇恥大辱。
赫爾米張大了嘴,臉上露出了不可思議的表情,道;“我沒有聽錯吧,草原上驕傲的雄鷹冒頓居然會對一個秦人這麼推崇。”
冒頓嘆了口氣,道:“我冒頓一生極少服人,可是這次我真敗的心服口服。”頓了頓又說道;“現在我可有大麻煩了,我們匈奴這次損失慘重,顏面掃地。父王現在遷怒於我,我太子的位子能不能保住是小,就恐怕連性命都會丟掉。”
赫爾米搖了搖頭,不以爲然道;“冒頓,你過慮了,單于怎麼說也是你的父親,兇殘的餓狼就算快餓死也絕不會殘害狼崽,天底下哪有父親會殺兒子的。”
冒頓默然不語,也不再說這個,只是問道;“赫爾米,這次你能幫到我嗎?如果匈奴人真的因爲飢餓陷入了滅頂之災,那恐怕月氏人也難以倖免了。飢餓難耐的匈奴人恐怕會成羣結隊,像狼一樣撲向富庶的月氏。”
冒頓說道這裡,就不再言語,只是看着赫爾米,剛剛說的話意思已經很明顯了,隱隱有些威脅的味道。
赫爾米自然聽出了冒頓話中的意思,沉吟了許久說道;“站在月氏王子的立場,我自然不希望和匈奴人發生惡戰。你知道的,我們月氏並不喜好戰爭。”
“站在私交的立場,你是我的好朋友,你有難需要我幫助,我自然不會袖手旁觀。所以於公於私,我都會站在你這一邊的。只是你知道的,我僅僅是名王子,真正的決策權還是在我父王和衆長老那裡,我只能儘量幫你說些好話,如果要打動長老們,你們匈奴還需要表示足夠的誠意。”
赫爾米看了眼車隊中的馬車,又說道;“我的朋友,誠意不止是靠着財寶就能證明的,想要得到月氏人幫助的話,還需要些其他的東西。”
冒頓左手按住胸口,彎身說道:“當然,我這次出使帶來了我們單于的親筆信,願意和月氏永爲兄弟之邦,絕不再主動攻擊月氏。還有瀚耳河以西的三百里牧場,匈奴願意拱手奉上,以示誠意。”
赫爾米麪露喜色,瀚耳河西邊肥美牧場一直是匈奴人和月氏人爭取的要地,現在已經牢牢掌握在匈奴手中。匈奴人肯把它讓出來,可見足夠的誠意,便笑道;“如此就好辦了。我一定在王城中廣泛活動,利用我的影響幫你勸說各部長老。”
冒頓深深的一鞠躬,感激的說道;“謝謝你赫爾米,將來我冒頓有機會一定會報答你這位好朋友的。”
月氏國立國於大河之西,橫跨大漠縱橫數千裡,控弦二十餘萬且冶鐵技術發達,國勢並不輸於匈奴。
有了赫爾米的幫助勸說,再加上這次匈奴人開出的條件實在豐厚,月氏人很快就答應了借糧給匈奴。冒頓這才舒了口氣,心想這次差事總算辦成了,想來父王一時也不會急着對付自己。
月氏人地處河西肥沃之地,不論是放牧還是耕種,都遠較匈奴人發達,所以國內糧草堆積如山。既然答應了借糧匈奴,第二日和約一簽定,糧草便源源不斷的向東運去匈奴。
差事已經完成,冒頓就暫時沒了什麼事情,再加上赫爾米極力熱情邀請,只好在月氏王城留下數日。整天被赫爾米好酒好菜的招待着,又拉着他去見月氏各族的掌權人士,冒頓知道赫爾米這是爲自己好,所以也極力應酬。十幾日的酒宴下來,不由頭暈目眩,叫苦連連。
這一日冒頓又是吃了一整天酒宴,回到府中只覺得昏昏沉沉的,頭疼欲裂。正上牀準備歇息,忽然聽見門外一陣喧譁聲,便穿衣走了出來。
卻遠遠的看見赫爾米正帶着一隊人衝進來,看見冒頓睚眥欲裂,大吼道;“好你個冒頓,居然欺騙於我,枉我還當你是好朋友。”
冒頓一愣,正想詢問赫爾米什麼事,赫爾米卻已經怒極張弓就朝他射來。氣極之下準頭並不是太好,羽箭只是擦着冒頓的頭皮射入身後的石柱。
冒頓嚇得魂飛魄散,他是知道赫爾米的箭術超絕,見赫爾米也不給他解釋的機會便要殺他,自知留在這裡只有死路一條,急忙轉身就跑,哪還敢停留。
這座府邸是赫爾米送個冒頓住的,佔地極大,院中間也是庭院廣佈,赫爾米又隔着遠,一時竟追不上冒頓。府中的奴僕倉促間又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只是愣着看前主人追着現在的主人,也不上去阻攔,反而擋在路上礙手礙腳。
冒頓倉皇的跑到後院,見自己的坐騎正在院中被奴僕餵養,便一聲哨聲。那馬也頗爲神駒,見主人來了便掙脫牽馬之人,撒蹄便跑來。冒頓翻身上馬,快馬揮鞭的從後門奔出,朝城門拼命的策馬狂奔。
城門處的月氏守將還沒得到消指示,只見一人策馬拼命的朝這邊跑來,便擺出了拒馬堵在路中間大聲的詢問。冒頓也不停馬,只是大聲的吼道;“有人追殺我,快救我,我是匈奴的使者,左賢王冒頓。”說完縱馬越過拒馬,直接飛奔出城。
那城門守將略一遲疑,匈奴的左賢王他是知道的,匈奴和月氏和談的事情早已經滿城盡知。見逃走的這人一身的華貴打扮,又見後門如狼似虎的追兵,而且赫爾米倉促而來帶的都是家僕並未着軍服,守將倒是信了冒頓,帶着城門守卒和追兵乒乒乓乓的戰成了一團。
冒頓趁此機會,逃出了月氏人的王城,縱馬狂奔了一天一夜,直到馬力不支才停了下來。
他脫下來華貴的衣裳,換上了普通牧民的裝束,又在邊境牧民中四處打探消息,才知道了赫爾米爲什麼會如此氣憤的要殺他。
原來月氏人才將糧草送給匈奴人,匈奴人忽然大軍殺至,月氏倉促不防,損失慘重,匈奴大軍掠奪了邊境市集一番便撤軍退去,並未深入。
冒頓聽到這個消息後渾身冰涼,他此時此刻哪還會不知道。頭曼分明是故意去激怒月氏人,纔會再得到糧草後縱兵急功月氏,而覺得受騙的月氏人一定會將怒火加在正作爲人質的冒頓身上。
而這麼做的目的無非就是一個,要殺死他,匈奴的太子——左賢王冒頓。
冒頓想通一切後,悲痛欲絕,拔出彎刀仰天長嘯,怒吼道;“爲什麼,爲什麼父王你要這麼對我,我是你的兒子呀,我是你的太子呀。”
直到吼到聲音嘶啞,冒頓才停了下來,眼睛赤紅,彷彿要滲出鮮血,心中只有一個念頭;頭曼,你不念父子之情二次想殺我,就別怪我冒頓不認你這個父親了。
王城大帳中,頭曼單于看着跪在地上的冒頓頓時無語。他原本以爲可以借月氏人的手除去冒頓的,所以纔在失去了冒頓的消息後,便迫不及待的將小兒子馹爾睇立爲太子,封爲左賢王接管冒頓的一切權勢和部屬。
卻不料冒頓如此命大,居然讓他奪了匹馬跑回來了,這下可就棘手了。頭曼有些爲難的看向身邊諸王,面露難色。
地上的冒頓卻只是跪在地上磕頭,哭泣着說道;“兒子沒想到月氏人如此背信棄義,居然想將我殺死,還好得到了長生天的庇佑,我才幸運的跑了出來,才能在這裡給父親磕頭請安。”
頭曼沉默了許久,看向地上拼命磕頭的兒子,眼神中終究還是露出了一絲不忍。心想這樣冒頓都不死,看來真的是長生天眷戀這一段父子情,便柔聲說道;“好了冒頓,你也受了不少驚嚇,先下去好好休息下吧,這些日子你就好好的修養,不要操心部族間的事情了。”
諸王和將領一聽頭曼的話,都知道了他的心思,看來是想默認立馹爾睇爲儲的既成事實,便想將冒頓變相的軟禁起來,看向冒頓的目光中不由都帶了些同情。
忽然燕復站了出來,躬身謙卑的向頭曼說道;“王子冒頓英勇無比,我大匈奴賞罰分明,冒頓可當萬騎。”
頭曼眼中一亮,連忙點頭道;“對,冒頓,你這次表現的很好,父王就將一萬精騎賞賜給你。”
冒頓原爲太子,又位列左賢王,乃是匈奴中除了單于之外的第二人,而一個小小的萬騎長,不過是二十四長之外的一個官職,只能在匈奴中排到三十開外。從太子到萬騎,這是何等的委屈,衆人皆以爲冒頓會拒絕,卻不料冒頓磕頭道;“謝父王賞賜,我一定竭盡全力爲匈奴訓練好這一萬騎兵。”
帳外,冒頓平靜的看着前來送行的燕復,一拱手謝道;“多謝國師。”
燕復拱手還禮,笑道;“太子您客氣了。”
別人或許會覺得燕復是在害冒頓,可冒頓卻心知肚明,一個失勢被取代的太子,能爭取到這樣的結局,已經是極好了。
他只是有些不明白,爲什麼一向和他並無往來的燕復會如此助他。
冒頓閉目苦笑,道;“國師說笑了,冒頓早已不是什麼太子了。這次後我已經心灰意冷,此生唯想盡心的幫助父王訓練好這一萬騎兵,以後盡心的輔佐弟弟,除此之外,再無他想。”
燕復也不回話,只是笑眯眯的看了冒頓半天,忽然笑道;“太子你這是不相信老奴嗎?”燕復忽然正色,臉上再無一絲笑意,仰天長嘆道;“匈奴的大單于是什麼,是日月所置,蒼天之下最爲尊貴的存在,難道是他頭曼一句話就能指定的嗎?匈奴的統帥,是飢餓與慾望的產物,是荒原上孤獨的狼!是必須熬過了艱苦歲月,才倖存下來的狼!”
“頭曼他已經老了,他的內心充滿對秦人的畏懼,他早就不配做這匈奴的大單于。而馹爾睇只不過是個乳臭未乾的小子,整天只知道躲在他母親柔軟的懷抱中,這樣的小孩子,怎麼可能帶領一羣飢餓的草原之狼。太子,你纔是我心中唯一有資格繼承單于位子的王子,放手去做吧,我永遠站在長生天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