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爭之世 一百八十五章 驚變(下)
黑暗中靜靜的聳立着數千名騎兵,卻沒有人說話,只有馬上騎士偶爾發出了甲片摩擦聲,氣氛壓抑的可怕。**泡!書。吧*
隊伍最前列的赫然就是已經投奔了匈奴的秦奸司馬欣和董翳,兩人皆是面帶焦慮的看着遠處閃爍燈火的榆次城頭。
終於董翳按耐不住安逸,張口擔心的說道;“你說霍疾會不會臨時變卦。”
司馬欣雖然心中也擔慮萬分,可城府卻比董翳深上了許多,只是淡淡的回道;“放心,我們開出的條件如此豐厚。霍疾此人視財如命,他是你的老部下,難道你還不瞭解他嗎?”
董翳猶豫了下,說道;“話雖這麼說,可你我現在這種處境,給他的許諾不過是空口無憑,他未必會信我們把,可不要被他賣了去給韓信邀功。”
司馬欣搖了搖頭,肯定的說道;“這你大可放心,他絕不會暴露自己和我們私下有來往的事情,否則他就無法在秦軍中立足了。”
“你我雖然落魄,可他不可能不知道我們身後是誰,那可是整個草原上的霸主——匈奴的冒頓單于,這五十萬大軍就是我們的底氣。單于的親筆信我們已經交給了他,他若還不心動,那就只能怪我們看錯人了。”
董翳點了點頭,“說的也是,那我們再等等吧。”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司馬欣的心情愈發的緊張,寒風之中額頭上竟然冒出了一排細微的汗珠。他緊緊的盯着榆次城頭,生怕錯過一絲變化,可讓他失望的是,榆次城頭依舊火光如常,沒有一點異變。
就在司馬欣幾乎仍不住想要下令撤軍的時候,卻忽然有了變化。
“大王,快看!”一名親兵語中充滿興奮的喊道,手指着榆次城頭。
原本平靜無比的城頭忽然火光沖天,隱隱傳來了廝殺之聲,遠處緊閉着的榆次城門卻緩緩打開。司馬欣這時那還會猶豫,拔出戰刀狂吼道;“殺。”
身後五千多名騎士齊齊拔刀,興奮的隨之狂吼道;“殺!”
當正在慶功的劉甲發現了城門的異常,卻已經爲時尚晚了。從城門衝進的鐵騎迅速席捲了大半個榆次城,劉甲先後組織了三批趕死之士拼死反撲,想要奪回城門將敵軍逼出城外,卻先後被擊退,反而被騎兵趁機追擊擴大了優勢。
到了天明時分,榆次城已經全部淪陷,尾隨而至的匈奴大股騎兵相繼入城增援司馬欣和董翳所部。劉甲見大勢已去,便絕望的率着最後一批死士朝着匈奴人猛撲去,最終在匈奴的馬蹄下消耗殆盡。
千里之堤,毀於蟻穴。長城雖然堅不可摧,確實一個整體的防線,如今榆次的死守便讓匈奴人在長城上打開了一個缺口,匈奴大軍通過這處源源不斷的涌入秦國,頓時讓整個長城防線失去了防守的意義。
噩耗傳來,蕭關的田市頓時如同雷擊,反應過來後迅速調集了所有可以徵調的大軍,同時火速派人前往膚施於趙無忌相約出兵,想要在匈奴人立足未穩之時奪回榆次。秦軍猛攻了一天一夜,不但沒有奪回榆次城,反而死傷慘重。尚一些理智的田市這才停止了這毫無意義的自殺,轉而將大軍後撤,想要在匈奴主力入關前退回第二道防線。
這是已經入關的冒頓興奮異常,他數夜未眠,赤紅着眼下達了一道道軍令,催促着關外的軍隊迅速趕來榆次入關。同時他也深知兵貴神速的道理,急忙帶着剛剛入關的騎兵朝着後撤的秦軍猛撲而去,緊緊的咬住,想等後續大軍趕來時一舉殲滅。
蕭關南的一個小城,緊急南撤的秦軍大營就設在此處。田市和趙無忌兩人滿臉血污,都睜大着眼睛圍着中間桌上的一張地圖。
趙無忌重重指着地圖上的數處說道:“這、這、這,這裡三處還有我們來不及撤走的四萬人,還有敖倉,那裡可是有二十萬石的屯糧。”
田市緊咬牙關,狠狠的一錘捶在桌上,低聲咆哮道;“絕不能讓敖倉的存糧落入匈奴人之手。”
“常封。”
“末將在。”一名七尺大漢應聲道。
“着你率三千人前去敖倉,一把火將存糧全部燒燬,決不能給匈奴人留半丁點糧草。”
“諾。”常封大聲領命道,旋即轉身火速離去。
趙無忌緊緊的盯着田市,焦慮的問道:“那四萬兄弟怎麼辦,還有匈奴人的追擊越來越進逼近了,雖然我們擊退了數次,可一旦他們的援軍到來,我們如何是好。”
田市和趙無忌兩人相對而視,卻從對方眼中看不到一點想要的東西。他們誰都清楚,匈奴全是快馬騎兵,而秦軍多爲步卒,在原野上兩條腿的步卒如何能跑過四條腿的騎兵,匈奴大軍趕上秦軍只不過是時間的問題。
一旦被匈奴騎兵纏住,那原野之上騎兵對步兵那無疑是場毫無懸念的屠殺。這個道理既然田市和趙無忌知道,那冒頓也一定想得到,他此刻一定在馬不停蹄的追趕着秦軍的南撤部隊。
田市目光緩緩看向遠處,忽然開口對趙無忌說道;“你立刻帶大軍南下,去義渠去與王歧老將軍會合。大人那邊想必也收到了消息,我想從咸陽來的援軍很快就會趕到的,你只需和王歧固守待援,決不能讓義渠也失陷。”
趙無忌一愣,旋即問道;“那你呢,你難道不和大軍一起南下嗎?”
田市緩緩搖頭,目光中透出了一絲堅毅,“我不去了,我帶本部五千人馬去馳援長子城。”
趙無忌瞳孔瞬間放大,吼道;“老田,你發什麼瘋,勝敗乃是兵家常事。再說我們還沒有敗呢,老大還在呢,咸陽的主力還在呢,你犯不着如如此發瘋。”
田市卻穩住氣說道;“我沒瘋,我清醒的很。易關和雞鳴關的駐軍都地勢靠南,只要我們拖住了匈奴的大軍他們完全可以撤退下來,而長子城卻不同,那裡地靠北端,現在想來早已經被匈奴人纏住不得脫身。我們秦軍從沒有拋下袍澤的慣例,即使是全部戰死,也是相約慷慨赴死,絕不會苟且偷生!”
趙無忌睚眥欲裂,怒吼道;“放屁,你以爲我不知道嗎。你分明就是覺得對不起老大,想要一心求死。有你這樣的嗎,不過是輸了場仗而已,大不了以後我們再扳回來就是了,動不動就想以死謝罪算什麼英雄好漢。”
田市閉門不語,深深的吸了幾口氣才長嘆道;“這次兵敗,是大敗,慘敗!從上將軍執掌秦國以來前所未有的慘敗!必須要有人擔起責任來的,那人不是我的話那就只有上將軍本人了。我若不死,國內憤怒的聲音必將震天喧囂,依照上將軍那性子,你怎麼可能會殺我謝罪,到最後必然是得罪許多人。”
“既然如此,我又何必讓他左右爲難呢。”
“再說長子關尚有近萬的軍隊來不及撤走,我身爲主帥,絕不會拋下部下的,只有和他們一起赴死才能對得起將這些子弟交給我們的父老。”
趙無忌暴跳如雷,“要去也是我這個副帥去,你是三軍主帥,如何輪得到你去。”
任田市如何理由,趙無忌就是不肯答應,非要自己代替他去才肯。田市見爭執不下,唯恐因爲此時耽誤了撤軍的時間,便大吼一聲;“趙無忌,我纔是三軍主帥,手中有天子賜的虎符,你難道想造反不尊號令嗎?”
趙無忌咬牙道:“造反又如何,我趙無忌絕不會看着兄弟替我去死的。”
田市見勸說不動趙無忌,便厲喝一聲:“來人。”
“諾。”數名親衛相應上前。田市狠狠的指着趙無忌,大聲說道;“趙無忌不尊號令,冒犯主將,將他給我拿下,押赴義渠待上將軍處理。”
“諾。”數名虎背熊腰的侍衛蜂擁而上,趙無忌怒極拔劍,大聲道;“你們誰敢拿我。”
田市卻咬了咬牙道;“給我拿下。“
一陣金戈交接聲,趙無忌卻是和親衛們動起手來了。趙無忌本就是無心殺自己人,再加上氣勢上虧欠了大半,倉促之下竟然落了下風,被親衛中數個高手逼的棄械束手。
趙無忌被挾制着壓了下去,嘴裡拼命的喊道;“老田,你要想清楚呀,想清楚呀,別胡來!”
田市卻絲毫不爲所動,深深的看了一眼趙無忌的背影,又大聲說道;“韓破奴。”
“末將在。”一名虎背熊腰的彪壯大漢大聲應道。
“着你暫代統帥之職,率大軍即刻南下義渠,到了之後一切聽憑王老將軍的安排。”
“諾!”
這是一場絕望的狙擊,不到一萬五千人的秦軍據守一座僅有一丈高城牆的小城邑,卻要面對超過四十萬大軍的匈奴人。沒有人覺得他們能守住,事實上田市自己也從未相信能守得住,他要做的僅僅只有一個,那就是務必像一顆釘子一般緊緊的定在匈奴人南下的路上。
長子城便是這顆釘子,它地處南北要道,緊扼住上郡前往關中的咽喉。無論是從關中前往上郡塞外,還是西北邊地想要回到關中,要想快捷就必須通過這處要地,否則就要繞過六百多裡走陰平小道了。
只不過上郡爲秦國的領土已經有三百多年了,長子城早已經是秦國的內腹所在,自然毫無戰略意義,倒是作爲後勤軍中調配的場所更爲合適,昔日北軍的後勤補給便是通過這裡源源不斷的輸往北地九郡。
既然並非戰略要地,田市在此處就僅僅駐紮了不到數千人的老弱之兵,作爲居中策應的要樞所在。後秦軍全線撤退後,從長城沿線撤下來的近萬人便被堵在了此城中,南下之路被匈奴人的騎兵攔腰斬斷,一時惶惶不可終日。
此時冒頓的大軍已經大部通過了榆次,在朝下火速追擊南撤的秦軍,想要一口氣吞掉這十幾萬的秦軍。
聽聞這裡有萬餘尚未撤走的秦軍,匈奴十幾萬鐵騎便蜂擁而來,將長子城團團圍住,想要一舉吃下這萬餘秦軍。
匈奴大軍尚未完成包圍,卻有一股秦軍鐵騎忽然自南發起了猛烈的攻擊,竟打了個匈奴大軍措手不及,連連敗退,被這部秦軍突圍進了長子城。
很快,象徵着主帥的大麾在城頭高高豎起,圍城的匈奴人驚喜的發現,城中所困的竟然是秦軍長城戍衛軍的大帥田市。
很快消息就報給了冒頓,冒頓將信將疑,覺想不出田市堂堂一個主將卻會被困在這麼一座小城中的原因,便派軍中的秦人前往查看,這才確定城頭站着的真的是田市,頓時大喜過望。
之前圍城的匈奴軍爲了逃避責任,自然將擊敗他們的秦軍吹噓的勢大無比,說至少有數萬人的規模。冒頓據此判斷主帥田市所率的極可能是秦軍主力部隊,來不及撤走便殺回了長子城。於是點起了兵馬,下令各部停止追擊,轉而全力包圍長子城。
爲了儘快的拿下長子城,冒頓一到達後便急忙催促各部開始攻城,絲毫不給城內秦軍以喘息的機會。
長子不過是小城,城矮牆低,匈奴人只需騎着馬便可靠着飛鎖攀登而上,根本不用雲梯攀爬。而秦軍也沒有什麼可以依賴,只好在城頭以死相搏,將爬上城頭的匈奴人悉數殺死。
激烈的慘戰一直持續了整整一個白天,從清晨殺到了黃昏。匈奴人前仆後繼的沿着城牆攀爬而上,在他們背後有着豐富的獎賞,而城頭上的秦軍則以死相搏,絲毫不肯退讓半步,因爲他們已經退無可退,退後便是城破,城破便是身死。
秦軍的頑強抵抗愈發堅定了冒頓的想法,他更加堅信城內就是秦軍的主力所在,所以加倍的催促着他的部下發狂猛攻。靠着人數上的優勢,匈奴人一點點的奪取了城頭,反而將秦軍逼下城去,雙方轉而展開了激烈的巷戰,每一條街道,每一座房屋都成了兩軍廝殺爭奪的地方,城中密密麻麻的排滿了秦軍和匈奴軍的屍體,以致後續到來的援軍不得不搬開層層屍體才能重新廝殺。
從黃昏到翌日天明,再到午後,在匈奴人在重賞之下不知疲倦的狂攻,實力懸殊的秦軍終於崩潰了,城內再無有建制抵抗的秦軍。田市力戰殺敵,最終力竭而死,死後屍身被強攻的匈奴將領分成了四份,都想憑此像冒頓邀功。冒頓雖憤怒其使詐斷後,但依舊佩服他的忠勇,於是便將他的屍體合爲一處,厚葬在黃河西岸。
正是因爲田市的絕地阻擊,纔將匈奴大軍拖住了整整三天的時間。這三天的時間內,北方軍主力依舊撤了回來,雖然損失慘重摺損了五萬多人馬,可剩下七萬主力卻保存了下來,成功的撤退到了義渠和王歧會和。
哀號傳來,咸陽爲之變色,瞬間整個咸陽便如同跌落到了冰窖之中。誰都知道,沒有了長城依託那就必須和匈奴人在原野中決戰,這對以步卒立國的秦帝國無疑是個極大的挑戰。
每個秦人心中都忍不住在想,難道一年前諸侯圍城之事又要重新在咸陽上演。
以韓信爲首的朝廷卻迅速的做出了反應,一方面爲田市舉殤,追封他爲大將軍;一方面派出一支萬餘人的先遣隊,沿着秦直道穿插北上;而韓信則親率十三萬大軍祭師北上,和王歧的大軍會和共抵匈奴。
咸陽秦直道邊,兩人正在馬上話別。
韓信舉起酒杯,“來,乾了這杯,要知道出了咸陽你可就再沒有如此美酒可以喝了。”
王涇曬然一笑,“少在了匡我,你以爲我不知道呀,膚施城內從來不缺美酒的,‘老來居’地下可是美酒數百壇,我若帶兵去討,難道老闆還敢說不嗎?”
韓信哈哈一笑,道;“這纔像當初那橫行霸道,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涇少呢,難怪當初號稱‘膚施小霸王’。”
王涇卻正色,沉聲說道;“說真的,你這次能讓我重新掌兵,難道不怕羣臣的唾沫將你淹死嗎?雖然我很想,可我不想害了你。”
韓信笑了笑,“你到以爲這是美差,我實話早就跟你說過了,膚施城現在情況不知,趙無忌從膚施出兵後卻被匈奴大敗,南下匯合田市才得以逃脫。現在膚施是存還是亡,是還在我秦國的手中還是依舊陷入匈奴之手,我都一無所知。你這一萬人不過我是下的一場賭注,我賭的就是膚施尚未失陷。我非常需要在匈奴的背後牢牢的釘上一個釘子,死死的遏制住匈奴的南下之勢,讓冒頓寢食難安。”
“可這任務說九死一生絲毫不誇張,若是膚施依舊失陷,你這一萬人過去連塞匈奴人的牙縫都不夠。就算膚施城還在,能不能在匈奴大軍的狂攻下守住同樣是個問題。我實在想不出,除了你誰也不會願意去幹這種事。若是誰有意見,我便讓他代替你去,看他會不會還說。”
王涇爽朗的哈哈一笑,笑着拍了拍韓信的肩,許久才止住笑容道;“我們之間若說謝的話未免太見外了,不過兄弟你的這份人情我領了。若果讓我一輩子窩在那裡等死,還不如轟轟烈烈的死在戰場之上。反正我已經有了兒子,怕個鳥。”
韓信笑了笑,面容卻有些苦澀,“還是那句話,萬事小心,稍有不對立刻掉馬回頭,千萬不要逞強。”
王涇微微一笑,“我知道,你不用擔心。”說完便揚鞭策馬,絕塵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