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望無際的草原之上,羊羣正在悠閒的吃着青草,匈奴的牧民揮舞着鞭子,大聲呼喝着馬羣,黝黑的老臉上洋溢着滿足的笑容。
今年能有個好的收成,這要感謝長生天的眷戀,讓草原之上沒有雪災、沒有疾病、沒有戰爭。
遠處的天邊,一隻蒼鷹正在盤旋,目光緊緊的盯着羊羣中的一隻幼小的羔羊。
它在等待時機。
終於,撒歡的羔羊忘記了危險,離開了它母親身軀的庇佑。
蒼鷹猛的紮下,利爪伸出,眼見就要得手,卻不知從哪飛來的一隻利箭橫貫了它的身軀。蒼鷹悲鳴幾聲,揮翅掙扎撲騰了幾下,最終還是不甘心的墜落下來。
遠處一名約莫十五六歲的匈奴少年正張弓張望,見得手了便興高采烈的揮舞着獵弓大聲喊道;“大哥,快來看,我射中了,射中了。”
數十騎緩緩走來,當先的是一名青年男子,約莫二十五六的年紀。頭髮簡單的束起披在身後,頸上環掛着一大串的骨飾,相貌也是標準的匈奴人,只是略爲白皙的皮膚和有些深邃的眼神並不像大多數的匈奴男人。
男子見少年縱馬興沖沖的朝他跑來,便放下了心思,強笑了一下,說道:“弟弟,你的箭術是越來越高超了,一會父王見了你射下的蒼鷹一定會很高興的。”
擡頭看了看遠處頭曼城連綿數十里的穹廬,又說道;“時候已經不早了,我們還是早點回去吧,要是晚了的話恐怕父王會怪罪。”
頭曼城坐落在陰山以北、北海之南,是控地數千裡,橫跨大漠南北大匈奴的王城。
在位的頭曼單于爲了更有效的控制住王國廣袤的疆土,便於六年前驅使了十萬奴隸耗費三年之久修建了頭曼城,以此作爲王城。
要在草原荒蕪之地修建一座由石頭建造的城市,無疑是件非常艱鉅的工程。爲此,六萬奴隸埋骨在此處,他們的血肉讓此處的牧草更外的豐美,他們的屍骸成就了草原上驕傲的明珠。
這顆明珠就是以草原上自高無上的撐犁孤塗單于攣鞮頭曼的名字命名,被稱爲頭曼城。(撐犁孤塗單于在匈奴語中爲‘天子’的意思,是單于的全稱)
而此刻,這位至高無上的頭曼單于卻滿懷心思。他重重的一口咬下手中的烤肉,鮮嫩的小牛鍵肉讓他的焦躁的心情安撫了些,粗着嗓門沉聲道:“你的意思是,蒙恬被新的皇帝給抓起來了,王離管不住北軍那羣野狼?”
頭曼案下跪着的那名中年男子畢恭畢敬的伏下身軀,用恭順到近乎諂媚的語氣說道;“我大匈奴至高無上的撐犁孤塗單于,您的智慧就像長生天普照大草原的陽光般惠澤着我們大匈奴的子民。南邊的老皇帝他已經死了,蒙恬卻被年輕的小皇帝抓了起來,這王離不過是仗着父祖功績才坐上了統帥的位子。秦國的士卒們都不信服他,這正是長生天賜給我們大匈奴的最好禮物,是爲了讓我們報四年之前的血海深仇。”
“我的大單于,你還在猶豫什麼?你應該馬上亮出我大匈奴的獠牙,讓南邊的秦人知道匈奴人才是長生天下最優秀的種族。”
頭曼呼吸漸漸急促,放在嘴邊的烤肉也遲遲沒有送入口中。顯然,燕復的話讓他心動了,他看到了打敗秦人,一雪前恥的機會了。
頭曼是攣鞮家族掌管匈奴來的第四代單于,他雖然不是匈奴史上著名的單于,但他絕對是最具傳奇色彩的一位。他十三歲繼大單于位,他的父王在和戰國末期赫赫有名的李牧作戰中深受重傷,不久後死去,留下年幼的頭曼繼承了王位。
趙悼襄王五年,也就是始皇八年,趙國的李牧出雁門,大破匈奴的十餘萬騎,滅檐襤,降林胡,單于重傷奔走。那場戰役中,剛剛強盛起來的匈奴遭受幾乎毀滅性的打擊,部族北遷,十餘年不敢靠近趙境。
年幼的頭曼就是在這種環境下繼承了王位。稱王后,他先隱忍了五年,然後在自己攣鞮家族的支持下,殺死了攝政的呼衍氏,重新奪回了匈奴的大權。
此時匈奴強敵環伺,東有東胡,西有月氏,南面則是強大的秦國,還有貌合神離的白羊、樓煩部落,頭曼哪一家也不敢惹,只能注重發展內功。所以,自李牧伐胡到蒙恬北向的二十五年間,匈奴人度過了一段比較難得的和平發展時期,正是這二十年,匈奴醫治了戰爭的創傷,儲備了很大的能量,才能在將來的草原爭霸中異軍突起,獲得與中原軍隊爭雄長城下的資格。
這點上看,頭曼絕對是匈奴史上最有貢獻的單于之一,匈奴是在他手裡逐漸強盛起來的,在多次擊敗東胡和月氏後,頭曼的野心也迅速膨脹,便將目光投向了南方的中原。
此時,已經統一了六國的始皇帝,也將目光轉向了北疆。
在統一戰爭中,匈奴趁着秦、趙、燕三國無暇北顧之際,蠶食了大片的邊地,這些都是雄心勃勃的始皇帝所不能容忍的。
所以,始皇帝在滅齊後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命令蒙恬率大軍北上,對匈奴進行了長達十餘年的猛烈打擊。更是在始皇三十三年時,發動三十萬大軍北征,重創了當時正如日中天的匈奴,連他們的起源興盛的發祥地陰山都被秦人佔去。
元氣大傷的匈奴人在他們單于的帶領之下,將王庭北遷過大漠,以躲避秦人的打擊。爲了在漠北立足,匈奴和原本居住在這裡的丁零人發生激戰,並最終征服了他們,讓他們成爲了匈奴人的奴隸和部曲。藉着這些戰果的補充,經過了數年的休養生息,匈奴人又漸漸恢復了元氣。
與蒙恬的那一戰絕對是頭曼人生中最大的恥辱,讓他一世的英名毀於一旦,所以他無時無刻不想洗刷掉曾經的恥辱。可是他又害怕,秦人那犀利的弩機和戰無不勝的戰陣,讓他一次次的感覺到絕望,所以他聽到燕復的話,心中委實猶豫不決。
燕復見頭曼仍在猶豫,便趁機又說道;“大單于,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呀。”
頭曼最終還是無法下定決心,便道;“一會等‘二十四長’們來了再行商議吧。”
燕複眼神中的失望一閃而過,卻深深的低下頭去,“大單于英明。”
連綿數十里的穹廬猶如草原上的雲朵,雄厚的號角聲在營帳中不斷響起。四處城門已經大開,不斷有一隊隊飛騎呼喝着奔馳進來。營外的報聲此起彼伏:
右賢王到。
左谷蠡王到。
右大當戶到。
……..
頭曼坐在大麾之下,笑容滿面的迎接着每一位到來的部屬。經過了四年多的休養生息,匈奴又重現了當年‘控弦數十萬’的盛狀。這次頭曼藉着小兒子馹爾睇成年禮的名義,廣邀‘二十四長’和諸多部落小王、婢王前來,其實也是想借此機會加強對這些部落的控制,並商討下對秦作戰的態度。
這時營外的傳令兵又大聲的吼道;“左賢王冒頓王子和馹爾睇王子到。”
大營本來鬧哄哄的場景突然安靜了下來,衆人都將目光轉向了門外。首先映入衆人目光中的是冒頓有些蒼白的臉頰,他看見了頭曼單于,快步上前行禮問候。
按照匈奴人的慣例,左賢王大多是由王儲擔任的。冒頓是頭曼的長子,自小就被立爲了王儲,十九歲的時候接任了左賢王,至今已有七年之久。可逐漸年長的長子卻漸漸失去了父王的寵愛,更多的是面臨着一種近乎苛刻的嚴厲。
頭曼目光直接越過了正在行禮的冒頓,看向他身後的那名少年,老臉上掛滿了笑容。
馹爾睇興沖沖的提着蒼鷹,越過冒頓直接衝上前去,得意洋洋的舉着手,“看,父王,這是我射下來的蒼鷹,厲害嗎?”
頭曼哈哈大笑,連聲說‘厲害’、‘厲害’,笑着拍着他的肩膀道;“桑格花開了!雲雀叫了!我們小雄鷹他亮開了翅膀,我勇敢的小王子,你的父王將爲你主持成人大禮。”
一旁的冒頓見頭曼對自己毫不理睬,卻當着所有部衆的面對弟弟如此親熱,心中的擔憂更加深了。他見頭曼目光轉向了自己,便急忙單膝跪下請安,“兒子參見父王。”
頭曼的笑容還滯留在臉上,看着冒頓道;“冒頓,我的兒子,父王很久沒見到你了。”
冒頓俯下身子,“父王,自從上次在陰山下戰敗後,兒子心痛萬分,覺得愧對父王,所以這半年來一直在加緊操練士卒,不能來王城陪伴父王身邊。”
頭曼點了點頭,笑道;“年輕人還是不能鬆懈,我大匈奴是長生天的選民,攣鞮家族更是神在草原的代言人,你要好好努力,不要辜負了我們這個偉大的姓氏。”
“兒子記住了。”
頭曼見一衆部署皆已到齊,便站起身子來哈哈一笑,道;“王城好久沒這麼熱鬧了,大夥可都還好?”
一個獨眼滿臉兇狠的虯髯大漢粗聲應道;“回大單于,託長生天的庇佑,這一年來我們吃得好,睡的好,大夥兒都憋着股氣,想殺回陰山聖地報仇呢。”
衆草原大漢紛紛鼓譟,大聲的跟着獨眼漢子喊起‘復仇’,‘復仇’。頭曼見羣情激涌,站起身子伸出雙手,示意安靜,大聲的說道;“我知道你們渴望復仇,秦人踐踏了我們的聖地,殺死了我們的勇士,玷污了我們的女人。每一個匈奴人的心中,都燃燒着復仇的熊熊火焰。”
“現在,長生天重新眷戀了他的子民,南邊的老皇帝死了,他忠實的鷹犬蒙恬也被新上任的小皇帝關進了監獄。這次藉機會召集大家來,就是想聽聽你們的想法。”
PS:關於匈奴的這幾章太難寫了,江南要查閱好多關於匈奴的歷史、姓氏、家族還有官職軍制,偏偏這些資料網上都很稀缺,還是去天涯那邊找了好久才找到些。還有,匈奴人的說話方式、生活習慣等等…….唉,真不好搞,尤其是那一串串繞口的姓氏名字,江南是一個頭兩個大…….諸位大大,給點紅牌撫慰下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