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韓信 一百六十章 奪門之變(下)
沿着直通大殿的甬道擡頭望去,陽光顯得有些刺眼,韓信忍不住眯上了眼睛。
甬道兩旁則是站滿了手持嗩吶等喜慶用器的士卒,見韓信走了進來都伸頭探腦好奇的看向他,韓信目光掃至,卻一個個避開眼神,急忙低下頭去。
一名老宦官則站在門外處等候,見韓信來了連忙尖着嗓子拉長聲音道;“奉秦王命,韓信接旨。”
韓信上前一步,微微躬身道;“臣韓信接旨。”
韓信位列三公,爵封徹侯,已經是位極人臣了,所以按律可以見秦王不拜,只需持躬禮即可。所以那宦官見韓信並未拜倒到也不奇,仍然細長着聲音高聲道;“寡人以弱冠之年秉承天命,即位秦王,奈何德操有失,引得天下沸騰,諸侯伐秦,社稷垂危。幸得上將軍韓信,力挽狂瀾於傾覆之間,庇佑秦氏宗廟猶存,於國大功哉。今有華陽公主贏可,德性純美,言動威儀,鹹合禮度,是爲始皇帝之嫡女,寡人之姑母。今賜婚予爾二人服此榮恩,永光閨閫。”
唸完詔書後,那宦官便笑着看向韓信說道;“老奴恭賀上將軍,請您先接旨謝恩。”
“臣韓信謝過大王。”韓信微微欠身,伸手了接過了王詔,又微笑的看向他說道:“請問公公你貴姓,看上去覺得十分面生。”
那宦官見韓信問起,急忙滿臉笑意的回道;“回上將軍的話,小人是大鄭宮執事王贇,上將軍您貴人多忙事,自然不會對小的留意。”
韓信點了點頭,“原來如此,看來陛下費心了。”
見韓信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王贇心不由咔噠一聲懸到了喉間,急忙將目光移開,生怕出了什麼紕漏。子嬰深知咸陽宮內遍佈韓信的人,所以這次所用的宦官宮人具都是備受冷落的雍城宮室中人,王贇就是屬於其中之一。
王贇有些心虛的低下了頭,伸手做邀道;“上將軍請進正殿,大王和公主正在裡面相候您呢。”
韓信點了點頭,跨步正欲邁出,忽然又收回腳步看着王贇問道;“諸位大人呢,可在殿中?”
韓信這次大婚是秦王子嬰攜着百官前來相賀的,除了丞相孟堅以年邁身體不適爲推脫未曾前來,其他千石以上的官員悉數聚齊在了雍城之中,故而韓信會有此一問。子嬰此意也是爲了韓信伏誅後能迅速的掌握朝政,將韓信在朝中的親信黨羽一網打盡。
王贇側過臉去,臉色有些不自然的說道;“各位大人也在殿中候着呢,還請上將軍速速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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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信提聲“哦”了一句,卻不置可否,而是收起了笑容盯着王贇。
在韓信炯炯的目光直視下,王贇面色緊繃,心中緊張到了極點,下意識的避開韓信的目光。雖然是大冷天,他的前額上去密佈着一層汗珠,他心中自然知道百官此時已經被子嬰下令拘禁在偏殿之中,只等韓信伏誅後召集百官當場宣佈。至於主殿中等待韓信的是什麼,自然不言而喻。
就在王贇在韓信咄咄逼人的目光壓迫之下快要崩潰的時候,韓信卻收回了目光,看向前方平靜的說道;“王大人請帶路。”
“是,是,是。”王贇連連點頭,急忙轉身大步向前帶路,抽空伸袖抹去了額頭的汗珠,腳下卻因爲慌亂一下子踩到自己的衣襟摔了下來。韓信卻快步上前穩穩的扶住了他,微笑着說道;“王大人請小心哦。”
“是,是,是。”王贇急忙慌亂的站起了身子,低下頭疾步奔向大殿,韓信則在後緊緊跟隨。二百多丈的甬道很快就走完了,王贇在門外一縮身避開,韓信則繞過他大步的跨進殿內。
纔剛跨過門檻,數十名早就躲在門後的甲士就一擁而上,將宮門死死堵住。韓信卻置若罔聞,仍然面帶微笑的向前邁過數步,遙遙望着殿上坐着的子嬰一躬身,“參見陛下,臣韓信奉詔前來。”
而子嬰座下,殿中密密麻麻已經佈滿了甲士,足足有千餘人之多,一個個手持刀劍不懷好意的看着韓信。這是宮門外呼喝聲響起,大批持戟甲士圍堵上來,在店門外齊齊站住了腳步。
子嬰高居座上,面色滿是複雜的看着韓信。他原本料想過韓信會用憤怒、不甘、恐懼、害怕甚至求饒的眼神看向自己,可沒想到真正事到臨頭時韓信居然可以仍然淡然的看着自己微笑,面色絲毫不爲所動,彷彿這仍然是在咸陽宮朝會上一般自然。
子嬰心中不由大失所望,他本想趾高氣揚的指着韓信得意道;“韓信,你可曾料到今日。”
可看着韓信淡然的神色這句話他竟說不出口來了,只好舉了舉手道;“愛卿平身。”
“謝陛下。”韓信擡起了頭,看向身邊密密麻麻圍着自己的甲士卻不爲所動,反而大步的走上前幾步。那些甲士畏懼韓信威名,見他逼來不由紛紛後退,騰出了一大塊空地。
子嬰見韓信好整以暇的樣子不由忍不住張口問道;“韓信,你不害怕嗎?”
韓信揚了揚嘴角,臉色露出一絲不以爲然的笑容,拱手道:“大王,您久居深宮,恐怕不知沙場廝殺的慘烈,當年單槍匹馬衝殺幾萬大軍中我尚不知懼,今日這區區小場面就能讓我動容,陛下未免太小看臣下了。”
韓信的話讓子嬰不由一哽,張了張嘴對不知道該說什麼好,猶豫了許久才放緩語調輕輕說道;“韓信,事已至此,我們就不妨打開天窗說亮話,你可還有什麼放不下的嗎?你對秦國畢竟是有再造之功,寡人今天要殺你也屬迫不得已,只要你的要求合乎情理,寡人都會盡力去滿足。”
韓信眉毛一樣,拱手道;“多些陛下厚愛,只是臣有一件小事不明,還望陛下能不吝賜教。”
“但說無妨。”
韓信緊盯着子嬰,“我想問陛下,我何罪之有,大王你居然動如此心思處心積慮的要將我處之而後快。我自問並無半點對不起秦國,也沒露出半分忤逆之心,大王你就這麼恨我?”
子嬰移開了和韓信對視的目光,沉吟了許久才說道:“功高震主,無以復賞,這兩句話可夠。”
韓信一愣,旋即哈哈大笑了起來,“原來這就是大王你要殺我的理由,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陛下你強將這莫須有的罪名強加給我,不怕寒了天下人的心嗎?”
子嬰深吸一口氣,嘆道;“怕,我自然害怕,可是我仍然要除去你,若果你一日尚在,秦國就不是我贏氏的秦國。你手握大軍,要殺我輕而易舉,你見過哪個秦王的生死完全絕於臣子之手的。”
韓信面色微動,仍然沉聲說道:“可我若說我從未起過篡逆之心,陛下你可相信?”
子嬰居然點了點頭,“我信,我聽小姑姑說過你的所有事情,也聽過丞相和其他人說過你的爲人,知道你個重情重義的信人,也知道依照你的性格斷然不會先動手謀逆的,更大的可能只是攬權自重。”
韓信面色露出了一絲疑惑,有些詫異的問道;“恕臣愚鈍,聽不懂陛下您話中的意思。”
子嬰微微一笑,笑容有些勉強,“告訴你個秘密,其實我很欣賞你,甚至可以說是崇拜。橫槍立馬,馳騁疆場,每每以奇謀屢此以弱凌強大破敵人,你可知道寡人心中有多羨慕你,多想和你置身換位,也能做一做接受天下人仰視目光的千古一將。”
“你的重信重義、一諾千金,寡人也是早有耳聞。如果我不是秦王,而只是一名普通的秦國公子,我想我肯定會刻意的去結交你這個難得的朋友。”
說道這裡子嬰微微嘆了口氣,“可惜了。”
“可惜我是秦王,既然上天將我逼上了這秦王的位子,我只有兢兢業業的守護着贏氏的天下,決不能做亡國之君,棄宗廟社稷於不顧。”
說到這裡子嬰面頰泛紅,神色激動的指着韓信說道;“而你,你不覺得你的權勢太大了些嗎?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王者,天下之尊也,而你在秦國卻儼然是超越在王權之上的存在。在軍中將士們只知上將軍而不知秦王,沒有我的虎符你一樣可以調動大軍,我這秦王完全成了擺設。大秦以軍功立國,而我這個無一兵一卒的秦王如何在秦國立身?僅僅靠着你的心懷仁慈嗎?”
“好吧,就算你現在沒有起過叛逆之心,可你能保證以後你也沒有嗎?你我都是身居高位之人,權勢的滋味恐怕沒有人能夠抗拒的了,大權在握,號令天下,生斷他人生死,這等風光你能捨棄的下嗎?萬一你哪天老了、病了、死了,你的子女,你的部將會不甘心嗎?”
子嬰目光炯炯的盯着韓信,“要知道你現在已經是賞無可賞了,無論是軍職還是爵位都已經位極人臣了,如果你再立大功,你讓我拿什麼來賞賜你,用我的江山嗎?就算你甘於爲人臣子,可你的部下們會甘心嗎。你若爲臣,他們必然居於你之下,可你爲王,他們自然也會水漲船高,再上一層。到時候你的部下羣集奮起,龍袍加身要你奪了這秦王的位子,你該如何?”
韓信輕輕的嘆了口氣,他不得不承認子嬰說的都是實話,他心中確實有了些執念,便如實應道:“臣不知。”
子嬰失笑道;“看見了嗎,連你自己都不知道,那你讓我怎麼能相信你,將江山社稷寄託在一個虛無縹緲的承諾上嗎?”
韓信眉頭皺起,“我仍然想不通,你不覺得現在就要殺我並不是個明智的選擇嗎?秦國現在國勢仍頹,關東有項羽,北面有虎視眈眈的匈奴,你冒然殺了我,若是將秦國的江山社稷也丟了,那豈不是因小失大。何不等我替你平定了這天下你再動手,那時候也不見得遲。”
子嬰卻張口哈哈大笑了起來,笑的前撲後仰,眼淚都快出來了,站直了身子才說道:“韓信,恐怕你還不知道吧,寡人的箭傷已經傷了心肺,御醫說我能活過三十已經不錯了,你卻讓我耐心地等待?我哪來的耐心。我已經是廢人一個,連房事都無法進行了,秦國已經斷嗣,我若死後你一定先會立個旁系贏氏爲秦王的,那時候這天底下誰還能阻擋的住你登上王位。”
“與其受制於人,不如放手一搏,寡人的祖先已經給了我啓示。韓信,你休怪寡人負你,在這個位子上換了是你,你也一定如此的。”
韓信倒是第一次聽子嬰說起這些,不由一怔,沉默了許久才嘆了口氣說道;“陛下,你就真的非要置我於死地嗎?如果我說今日你罷手休兵,我就當此事從來沒有發生過,你繼續做的你秦王,我繼續當我的國尉,如何?”
子嬰臉色的笑容慢慢的凝結,“覆水難收的道理你難道不知嗎?既然開始了,就沒有回頭的餘地了。韓信,今日你就安心受死吧,小姑姑那你大可放心,她是我最親之人,我一定會好好善待她的,至於你的部將兄弟們,我也可以儘量不殺,畢竟秦國還是需要將軍們爲開疆闢土。”
韓信聞言一笑,可不置可否,反而說道;“這麼說我倒要感謝陛下的恩德,然後引頸受戮是嗎?”
子嬰沉默了會,“隨你怎麼想,我最後再問你次,可還有什麼話要說?”
韓信揚起了頭,“陛下你好像忘記了件事,我是個高手,你看我們之間雖然隔着五十步,可我未必不能將你擒殺。”
身旁一直耐着性子沒有說話的安陽君聞言大驚,急忙大吼一聲:“護駕。”隨即百餘名甲士齊齊擋在子嬰面前,子嬰卻不耐煩的揮了揮手,道:“都退下,若是他想殺寡人早就下手了,如何還用等到現在出言提醒。”
韓信啞然失笑道;“陛下果然是個聰明人,不錯,我原本就沒打算動手殺你。”
子嬰盯着韓信,見他仍然如此沉着,不由臉色稍變,“那你什麼意思。”
韓信臉色泛起了一絲古怪的笑容,“難道陛下你不覺得奇怪嗎?我平身精於算計別人,今日卻如此輕易的中了你的圈套。”
子嬰臉色大變,心中已經感覺出了不妙,急忙低吼下令道;“動手。”
安陽君聞聲揮刀大吼一聲;“殺。”話音剛落,卻聽到一聲如同殺豬般的慘叫聲,只見安陽君握住劍的手竟然被身後的人生生劈斷,正在地上痛的滿地打滾。還沒有等一衆甲士反應過來,一陣陣慘叫聲接連響起,殿中的甲士中竟然有百餘人持刀砍向身邊的同袍,得手後立刻跳出人羣圍聚在韓信四周。
子嬰緊咬着牙關,惡狠狠的瞪了一眼正被親隨扶起的安陽君,他當然已經明白了韓信的手下早已經通過安陽君混入了自己的身邊,看來安陽君果然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可他仍然強自鎮定的說道;“韓信,你也太過託大了,你既然已經早就知道寡人的計劃,卻還單身前來,你以爲就憑你這幾天就能抵擋得住嗎?要知道寡人這邊仍有三千多大軍,要殺你輕而……”
還未等子嬰說完後,宮牆外卻傳來一陣沉悶的響聲,緊接着一聲接着一聲。殿外一名軍官慌慌張張的跑了進入,張嘴大喊道;“陛下,大事不好,宮外有大軍攻城,正在用衝車撞擊宮門。”
那軍官話音纔剛剛落下,俱聽到宮門處一聲巨響傳來,經久未修的大鄭宮宮門竟然轟然整齊的倒下,隨即衝進了大批黑甲秦軍,手臂上裹着一塊紅布以此作爲標識,揮刀見沒有標識的秦兵就亂刀砍下。
安陽君招募而來的這部倉促成軍的羽林哪裡會是身經百戰老卒們的對手,不到片刻的功夫,三千名親衛或死或降,被殺的一個都不剩,來援的大軍則將子嬰一衆人團團圍住。
子嬰此時已經面色慘白,他恍然間醒悟了過來,原來韓信早已經知道了自己的所有計劃,卻仍然等自己動手的這一天才突然發動反擊,這樣無論是在道義上還是實效獲益上,他都被韓信甩在了身後。
他此刻唯有怒目瞪向正大步走來的王涇,低吼道;“王涇,你竟然敢背叛寡人,你想背叛秦國嗎,你忘記你的曾祖父和祖父了嗎?”
王涇卻冷哼道;“陛下,我何時背叛過你,明明是你要自毀長城,自毀秦國,那我自然不會坐視不理。”
“你竟然敢騙寡人,虧寡人還如此厚待於你。”子嬰厲聲喊道,聲音尖銳竟如同厲鬼般,他此時最恨的人已經不是韓信了,而是出賣他的王涇。
王涇反脣相譏,“陛下,我何時向你表示過要幫你的,還有你給我的那些功勳,無非是想利用我而已,既然我們之間只是利用關係,那又何談出賣。”
“你……”子嬰被王涇說的啞口無言,不怒反笑,“韓信,你果然好手段,原來都是在你掌握之中。好吧,你贏了,寡人輸了,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韓信臉上卻毫無喜悅之色額,若是向前一步,語帶誠懇的說道;“陛下,我還是那句話,我無意殺你,只請你重新以重傷爲藉口將朝政委託於太長公主與我,我可以向你保證,在你有生之年,絕不會對秦王之位生出半點窺覷之心。”
子嬰卻指着韓信哈哈大笑,狀若瘋癲,如同聽到這世界上最好的笑話一般,笑完後才仰天大聲道;“韓信,你也太小看我子嬰了,這世上只有站着死的秦王,而沒有跪着活的秦王,讓我甘心做任你擺佈的傀儡,你做夢吧。”
說完仰天長嘆道;“天欲亡我大秦,此非子嬰之過!”
說完迅速的揮劍自刎,只留下阻擋未及的韓信和大驚失色的王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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