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六章 何人可爲王
被蒙在鼓中的王歧得到皇帝的死訊後才恍然大悟,明白自己被趙成戲弄了,可卻也無可奈何。
胡亥已死,他又是趙高一派的,就算他棄暗投明站在了皇室的一邊,且不論他手中的羽林打不打得過趙成手中的城防軍,就算他僥倖成功,繼位的新君也絕不會放過他的。他現在只有一條出路了,那就是硬着頭皮跟趙高一條路黑到底。
趙成解下了胡亥屍身上的玉璽,欣喜若狂的跑去獻給趙高。趙高緊緊的握着玉璽,許久不語,忽然兩行淚水落下。
他想起了他這幾十年的辛酸,像狗一樣小心翼翼的在宮中活着,他發過誓要一步步爬到大秦的最頂端的。
今天他終於做到了,天下再也沒有誰能騎在他的頭上了。
趙高捧着玉璽一會兒哭、一會兒笑,趙成害怕的看着他,以爲他瘋掉了。可趙高自己心裡卻清楚,他是太高興了,喜極而泣。
趙高將玉璽掛在脖子上,下令擊鼓召集羣臣,他要想天下人公佈自己高貴的血統,讓所有人都知道他是贏姓趙氏的血脈,是先王的嫡系子孫,他趙高也是有資格繼承皇位的。
羣臣在殿中交頭接耳,他們大多都聽到了皇宮中傳來的喧譁聲聲,卻因爲宮門禁閉所以不知道宮中發生了什麼事情。事先趙高爲了做到隱秘,並沒有告訴他的那些親信,只是和趙成閻樂兩人相商,幾乎所有的人至今尚不知道皇宮中發生了何事。
待趙高站在殿上大聲的宣佈胡亥自殺的消息後,所有大臣都目瞪口呆,殿中頓時鴉雀無聲。趙高見到大臣們的表情,心中隱隱有些得意,便又高聲陳列胡亥的十幾項大罪,昏庸無道、殘殺手足、濫殺無辜等等…….趙高說的是慷慨激揚,唾沫橫飛,簡直把胡亥說成是人神共憤,天下人無不得而誅之。
所有人都沉默着看着高高在上的趙高滑稽的表演,趙高直說的口乾舌燥,仍然洋洋自得。他把天下人都當成傻瓜了,和他滿是熾熱的眼神想比,羣臣漠然的表情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趙高有些掃興,只好打斷了自己的即興演講,隨即開始主題——該立誰爲新君。
這時趙成會意,跳了出來振臂高呼;“我等擁立丞相爲帝。”
有了上次指鹿爲馬的經驗,趙高原以爲羣臣會跪在地上擁戴他稱帝,因爲反對他的人已經被他清理乾淨了,現在這些人都是他的親信還有明哲保身的膽小之人。只要有人率先提議他稱帝,其他人必隨聲附和。
他本來還想裝作謙虛的樣子推讓幾次再勉爲其難的登上皇位,可他看到卻是殿下死一般的沉寂。
趙高站在皇帝的寶座旁邊等了很久,把他那顆火熱的心都等涼了。羣臣一直沉默,沒人附議擁立他當皇帝,也沒人站出來反對他,所有人都低着頭以無聲的反抗粉碎了他的皇帝夢。
趙高惡狠狠的瞪向他的幾名親信,希望他們站出來說話,可那些平時對趙高卑躬屈膝的傢伙,面對趙高憤怒的眼神卻都低下了頭。這些人內心並沒有誰是真心依附趙高的,有些人是戀權,有些人是貪錢,出於種種的私利才彙集在趙高身邊。
可是他們更怕死,章邯的投降還沒有讓他們緩過神來,武關又被起義軍攻陷的消息又讓他們惶恐不安,幾乎所有的人都感覺到大秦已經窮途末路了。
儘管趙高已經派了兩萬精兵去駐守崤關,他仍然信心滿滿的認爲可以閉關坐個關內王,可他的自信顯然感染不了其他人,大臣們都開始爲自己的後路做打算了。
起義軍最初打出的扶蘇的旗號,這就說明他們並沒有誅盡秦人的意思,只是想推翻朝廷盡復六國而已。秦國仍然可能存在,只是胡亥和趙高卻是必死之人,因爲他們壞事做盡,不死不足以讓天下人平息憤怒。這種時候若是推舉了趙高爲帝,恐怕不但會青史留下罵名,而且會死得很慘。
巨大的失落感讓趙高覺得頭暈目眩,他這才感到自己的罪惡達到了‘天弗與,羣臣弗與’的程度。他忽然覺得自己一生註定是個悲劇,好不容易爬到了大秦的最高點,最仍然要爲他人圖做嫁衣。
可是國不可一日無君,他只得咬牙提議立子嬰爲帝,大臣們這次都態度積極,一致同意了趙高的提議。
子嬰並不是一般的人,他是扶蘇的兒子,被封爲當陽君。
可能是胡亥心中對扶蘇這個寬厚的長兄心存歉疚,也可能是念及小時候和這個年紀相仿的侄子關係密切,所以一直沒有對這個侄子下手,這才讓子嬰躲過了一劫。
在大秦的宗室之中,子嬰無疑是個異類,他既不像他祖父一樣信奉法家霸道之術,也不像他父親扶蘇一樣親近儒生。他信奉的是道家黃老之術,修煉的艱苦修行與世無爭的本領,他不吃肉,不喝酒,不近女色。聽說一個妾室與家丁私通後,他反而付之一笑,只說了兩個字‘天意’,便放二人出府。此事成爲了整個咸陽城的笑談,也讓趙高對他放下了警戒之心。
如此窩囊之人,趙高又有何懼之。所以子嬰才被趙高提名爲新的皇帝,因爲他仍然想把皇帝牢牢的掌握在手中,而與世無爭的子嬰似乎是最佳的人選。
於是趙高便帶着一衆大臣親自前往子嬰的府,要擁立他爲三世皇帝。
子嬰在聽說他的叔父胡亥自殺後並沒有流露出什麼多餘的表情,只是平靜的聽着趙高一一敘說,並不插嘴。待聽完趙高想要擁立他爲皇帝的話後,便連連搖頭道;“我只是凡夫俗子一個,如何有大德能即位天子,丞相還有諸位還是另選他人吧。”
趙高和諸大臣越是勸,子嬰越是不答應,趙高看了心中反而放心,便更加賣力的勸他即位。子嬰無奈,只好答應了下來,不過提出了兩點條件:第一,秦國已經盡失關東,領土還沒有統一之前大,再稱皇帝恐怕不合適了,還是改稱秦王爲妙,也能稍安諸侯滅秦之心。第二點就是他的叔父剛剛駕崩,作爲侄子的他應該恪盡晚輩的職責,爲他戴孝守靈五日,五日後沐浴更衣再行登基之典。
趙高見子嬰終於鬆口答應了,自然對這兩點小要求點頭允許。
待趙高一衆人走後,子嬰的貼身宦官韓談滿是喜悅的恭賀道:“恭喜公子,哦,不,是恭喜大王,終於榮登皇位,拿回了本該屬於你的東西。”
子嬰臉上卻不見任何喜悅,而是閉目仰天長嘆一聲,說道;“這哪裡是喜,我分明看到是殺身之禍。我忍了幾年,處處行事低調,無非就是想避開殺身之禍,沒想到還是逃不開。”
“趙高是什麼人,他是毒蛇,是吃人不吐骨頭的餓狼,這種人怎麼能去信任,看看我那昏庸叔父最後的下場就知道了。我原本就是無大志之人,只求平平安安的了卻殘生,爲我父王延續子嗣。可是這個趙高野心太大,他害死胡亥就是爲了篡奪帝位,因爲沒人支持他稱帝,纔不得已將我搬出來平息衆怒,早晚他會殺掉我稱帝的。所以這個王位對我而言不是福,而是禍。”
韓談面露恐懼,他只是一名忠心耿耿的宦官,並沒有什麼政治頭腦,聽子嬰這麼一說才恍然醒悟,急聲道;“那公子,我們該如何應對?”
子嬰緩緩搖頭,又嘆了口氣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這趙高原本殺我父兄,禍亂我大秦,乃是我贏氏之死敵。既然他早晚要殺我,那我就只能先下手爲強了。韓談,你去將平兒和易兒叫來。”
韓談急忙應聲退下,沒多久,兩名虎背熊腰的佩劍少年就隨着他走了進來,看見子嬰皆是一拜,粗聲齊道;“參見父親。”
這兩名少年雖然只有十五六七的年紀,卻一個個彪悍精壯,眼神中滿是桀驁不馴,正是子嬰秘密收養的兩名養子。子嬰見二人滿意的點了點頭,目光閃爍的說道;“我喚你們來是有大事相商,事關生死,不知我兒可敢應否?”
那名叫贏平的少年瞪大這樣眼睛,滿臉不屑的說道;“有何不敢!”
依照秦律,秦王登基前必須去祖廟前祭拜先祖,然後才能登基爲王。
趙高耐心的等待了五天後,第六日一大早便率着衆臣來到祖廟,準備擁戴子嬰繼位。可直到日上三竿,子嬰仍然遲遲沒有露面。趙高急了,命人去請子嬰府上請他,沒多一會兒派去的人便回來稟報,說秦王染了風疾,正在牀上臥病不起。
趙高聽完大怒,他一聽就知道子嬰這是推諉之詞,明明昨天還好好的,今天卻突然病了,一定是他反悔不想當這個傀儡秦王了。
趙高嘴裡罵罵咧咧的,決定親自登門去逼這個軟蛋來即位。趙成卻在一旁提醒道;“大哥你還是小心爲妙,不如我帶着人馬跟你一起前去吧。”
趙高卻不以爲意的搖了搖頭,不屑道;“怕什麼,你大哥我一生看人從來沒有走眼過,子嬰這傢伙,胸無大志滿肚窩囊,他若是有膽量敢對我不利,那簡直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話。”
說完甩袖就走,趙成想想心中還是不放心,便派出親衛去跟着趙高,一有消息立即稟報。
趙高駕着馬車,僅帶着幾名侍衛就氣沖沖的衝進子嬰的府邸。遠遠的看見子嬰正好整以暇的站在院中,哪有半點風疾的樣子,頓時勃然大怒,指着子嬰的鼻子就要衝過去。
子嬰見趙高孤身前來,頓時仰天長笑,厲聲道;“趙高,你禍害我贏氏江山,今日就是你的死期。”說完他的兩個義子就帶着一羣家丁一擁而上,將趙高和幾名侍衛剁成了肉泥。
可嘆趙高奸雄一世,卻死在他最瞧不起的人手裡,正應了一句話;出來混的,早晚要還的。
子嬰砍下趙高的頭顱提在手上,登上了象徵天子的車架,帶着兩名義子和一衆家丁浩浩蕩蕩的殺向咸陽宮。正在城中守衛的王歧遠遠的看見趙高的首級,驚得手足冰涼,當機立斷打開城門,出城擁立子嬰爲帝。
城外的趙成聽說了趙高的死訊,頓時嚇得魂飛魄散,他知道趙高一死那他的末日也快來了。
與其左右是死,不如趁現在大軍在手奮力一搏。趙成馬上殺回咸陽,和閻樂會兵一處,令閻樂守衛城門,他自己則親自帶着大軍圍攻咸陽宮,想要擊殺子嬰自立爲王。
咸陽宮頓時一片混戰,兩方穿着一樣盔甲的秦軍在城牆上殺的血流成河。羽林雖然是大秦第一驍騎,可自從蒙毅獲罪被誅後,趙高就一直着手於裁減這支他並沒有好感的軍隊,昔日堂堂數萬的精銳羽林,被壓縮成了今日僅僅五千多的老弱殘兵。
反觀趙成一方,足足有着五萬的城防精銳,將領又大多是他心腹死忠,知道若是趙家倒了他們也會隨着株連,便賣力的驅逐者士兵攻打咸陽宮。
羽林在趙成優勢兵力的壓迫下節節敗退,守地不斷失陷,只得退守到最後的一道宮門,形勢岌岌可危,連子嬰的兩個義子都戰死在亂軍之中。
子嬰臉色慘白的看着城牆下猶如狂潮般涌至的叛軍,心中害怕到了極點,他萬念俱灰,仰天長嘆道;“難道大秦今日就要亡於我手,無奈我有心殺賊,卻無力迴天!”
說完就要拔劍自刎,韓談死死的抓住他的手,跪在地上連聲哀求。
韓談忽然站了起來,眼睛睜大看着遠方狂叫道;“大王,你快看,那是什麼。”
遠處傳來了一陣殺聲,一支騎兵正卷着煙塵飛快的馳來,當前的旗手手中高高舉着一名黑水秦旗,上面正寫着大大的一個‘蒙’字。
城頭上一名眼尖的士卒最先發現這面旗幟,隨即高聲狂叫道;“是蒙字,蒙大將軍來了。”
“我們有救了,大秦有救了!”
PS:一點說明,關於子嬰的身世,史書和學者長期爭論不休,並無定論。主要有四種說法,第一種就是扶蘇的長子,這點有《秦始皇本紀》和《六國年表》作爲依據,從漢代班固一直到現代多采用這種說法,《辭海》和《辭源》也將這種說法收錄。第二種就是秦始皇之弟,這種說法主要有《李斯列傳》作爲依據,這兩種說法是主流說法,還有兩種非主流說法,一爲胡亥的兄長,二爲始皇弟成嶠之子。
咱這畢竟是小說,至於歷史上有爭論的話題那還是交給學者們去爭論吧,比如趙高的出身問題,還有他是否是宦官等等,江南採用的是儘量配合劇情發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