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到了午間,田間的農夫們紛紛放下手中的農具,三三兩兩的聚在田埂間。掏出早晨帶來的乾糧,拉着家常話,就着清水細細的嚼起來。
這時候有眼尖的後生看見遠處的驛道揚起了一片灰塵,便好奇的站了起來,手搭個涼棚,眯着眼睛朝遠處看。
只見兩個黑點越來越近,卻是兩騎精甲黑騎,身後插着兩面小紅旗,隨着急速奔馳呼呼作響。看見田間圍坐的人羣,兩騎士便取下鞍上的號角,放在嘴邊‘嗚嗚’吹響。
農夫中有不少服過戍卒和勞役的人,聽到號角聲臉色大變,急忙吆喝同伴跟着跪在驛道兩旁,緊低着頭。
兩騎過後,不到片刻,便是大隊的車馬馳來。
馬蹄如雷,旌旗蔽空,大隊的騎兵呼嘯而過,夾帶着數十輛大車。
雖然是在奔馳中,可是馬上的騎士們仍然保持着身姿,高昂着頭顱,對俯首在路邊草芥一般的賤民們看都不看一眼。
騎兵呼嘯而過,如同颶風一般,刮的跪在地上的農夫臉頰生生作痛。只是拼命的低着頭,身子顫抖,生怕惹怒了路過的大軍。也有個年級不大的毛頭小子,按耐不住好奇心,偷偷的側過臉看。卻只見浩浩蕩蕩的鐵馬金戈,緊繃着臉滿臉彪悍的騎士們迎面而來,泛騰着殺氣。他頓時嚇得魂飛魄散,張大嘴巴差點失聲喊了出來,頭卻被一隻大手狠狠的按了下來,耳邊響起了老爹壓低着的聲音:小六子,你不想活了嗎,這可是皇帝的車架。
在吳城外樟水邊停滯了六天,始皇帝老邁的身軀終於恢復了些許生機。他清醒過來後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下令立即拔營返回咸陽。
他已經隱隱的感覺到了,恐怕這次自己是不行了。始皇帝心裡很清楚,皇帝若是駕崩於都城萬里之外,皇長子卻不在身邊,也不在咸陽,一旦被有異心的人趁虛而入,那大秦就會社稷動搖。所以他不顧自己身體的虛弱,只是下令全速趕回咸陽。
這到讓趙高有些措手不及,他沒想到始皇帝在生命最後的時刻,居然做了個精明無比的決定。如果真讓皇帝返回了咸陽,在一衆公卿大臣面前,繼承皇位一事上他無論如何也動不了手腳了。
趙高心中暗暗叫苦,若是回到了咸陽,他趙高也就死到臨頭了。
不知道是上天聽到了趙高的祈禱聲,還是真的打算拋棄大秦了。車架疾行了十日後,到了恆山郡的沙丘行宮,始皇帝就再次病倒了,而且病的很重,御醫們都束手無策。
其實所有人的清楚,只是沒有人敢說。皇帝陛下的病不是病,而是大限將至,已經不是藥石能挽回的了。
“廢物,你們這些廢物。”病榻上的始皇帝低聲咆哮着,猛地一伸手把藥碗推開,幾名御醫嚇得趕緊跪在地上,拼命的磕頭求饒。
“朕再也不喝你們的藥了,你們這是要害死朕,害死朕。”始皇帝蒼白的嘴脣微顫着,指向幾名御醫的手指也哆嗦着。
也不理會幾名御醫的哀求,“來人,來人,把這些想謀害朕的御醫拖下去,給朕殺了,全都殺了。”
一旁的趙高一愣,這次出巡帶的御醫本來就不多,要是全部殺光了,那誰來爲始皇帝醫治。
始皇帝見趙高一動不動,不由大怒道;“趙高,你這狗東西也想忤逆朕的意思嗎?”
見始皇帝目光掃至,趙高頓時嚇得魂飛魄散,不敢再遲疑,連忙諾聲吩咐下去,立即就有三名羽林衛衝了進來,也不顧幾名御醫的苦苦哀求,連拉帶拖的押了下去。趙高又留了個心眼,暗暗吩咐一旁的小太監留下那個已經被收買御醫的性命。
始皇帝在牀上大聲的喘着粗氣,彷佛每一次呼吸都是困難之機。趙高又回到帳中,一雙三角眼看着牀榻上的皇帝,眼神有些嘲弄。
“趙高。”始皇帝突然喊道,趙高連忙收起心神,馬上換了一副低眉順目的眼神,迎上去‘諾’了一聲。
“安真人呢,安真人還沒找到嗎?”這已經是始皇帝今天醒來後第三次問趙高了。如果說現在垂死的始皇帝就像一個在水中快要溺死之人,那麼安期生就彷佛成了他救命的唯一稻草。
趙高一躬身:“陛下,老奴已經在雲夢澤找到了安真人,他正在那和老友論道,知道陛下病重後,便快馬連夜趕來,現在已經在路上了。”
“還要多久。”始皇帝喘着粗氣,沙啞着聲音問道。
“最快還要六天的時間才能趕到沙丘行宮。”
“太慢了,太慢了。”始皇帝嘴脣微動,喃喃的說道,手緊緊的握着,望向趙高的眼神里居然有了一絲哀求之色。
“趙高,快去,快去,不管用什麼辦法,一定要讓安真人最快趕到這裡。朕會賞你,你要什麼朕都賞你,一定要快。”
“是,是,老奴這就去想辦法。”趙高看見始皇帝已經陷入有些瘋狂的境地,生怕自己一言不合他意就被始皇帝賜死,嘴裡哪還敢反駁,連忙應聲告退。
又看了眼一旁站着的公子胡亥,他被剛剛父皇的瘋癲狀嚇到了,楞在一旁不知所措。趙高暗暗鄒眉,又叮囑道;“公子,請您代下老奴伺候陛下。”
“哦,哦……”胡亥連忙點頭。
趙高走出殿門,見蒙毅紋絲不動的站在門外,見趙高走了出來,兩道銳利的目光投了上來,重重的冷哼了聲。
趙高也不以爲忤,反而笑吟吟的行了個禮;“大將軍自從陛下抱恙後就一直守在殿外,果然對陛下是忠心耿耿。不過這裡有我照應,大將軍其實不用這麼擔心,倒是行宮的安全應該多費些心思。”
蒙毅揚起了頭,眯着眼睛輕蔑的看着趙高,
“我做事自有分寸,趙公公你多慮了。”
趙高嘴角忍不住抽動,他平生最恨人喊他趙公公,就彷佛是在提醒他回想起自己是個閹人。
蒙毅顯然是故意的。
趙高強壓下心中的怒火,一拜後微笑的說道;“既然如此,老奴就不再多言了。”
離開始皇帝的寢宮後,趙高踱步走向他辦公生活用的偏殿。
沙丘雖然爲行宮,可卻地處偏僻,再加上皇帝之前從未臨幸過,加上又不爲始皇帝所喜,所以宮室缺乏修繕,能用的僅僅幾個殿室而已。從始皇帝的寢宮到趙高住所,並不算太遠。
沙丘行宮之所以爲始皇帝不喜,是因爲這裡並不吉利,歷史上赫赫有名的趙主父,也就是趙武靈王,就是被親兒子餓死在沙丘行宮的。所以歷代趙國國君都對這裡很避諱,儘量不來此處,要不是這次病情事發突然,始皇帝是絕不會來這個地方的。
趙高一路上都在挖空心思的想究竟怎麼樣才能調開蒙毅。
蒙毅很聰明,從始皇帝在沙丘病倒的那天起,他就寸步不離的守在殿外。在帝國最需要他忠心護衛的時候,他毫不猶豫的站了出來。有他在,趙高絕無動手腳的可能。
一般的理由絕對調開不了他,反而會讓蒙毅起了疑心,那事情就更加難辦。究竟要怎麼樣才能找到個合適的理由呢。
蒙毅成了趙高計劃中的一個死結,讓趙高傷神不已。
趙高搖了搖頭,心中並無辦法,只能無可奈何。
路過一處宮門時,卻看見一個小宦官匆匆忙忙的帶着一名秦兵進宮,似乎有很緊急的事情,也沒留意到一旁的趙高。
趙高皺了皺眉,心想手下的人越來越來規矩了,哪天要好好的調教下。見小太宦官身後的那名秦兵裝束有點眼生,不像是羽林也不像郡兵,到像是邊軍。心中略動,變出言喊道:
“站住,你們這是要去哪呀。”
小宦官回頭一望,見是趙高,急忙上前磕頭請安,“原來是趙大人,小的給您老請安了。”
“恩。”趙高長長的哼了聲,認出了這個小宦官是政事堂的,看了眼他身後直愣愣的站在那的秦兵,拖長聲音問道;“你們這是要去哪呀。”
小宦官笑哈哈的作揖道;“稟大人,這是南征軍任囂的信使,小的正準備帶他去見丞相大人呢。”
“南征軍的信使。”趙高微微一愣,任囂這個時候不好好待在嶺南打仗,派信使跑到沙丘來做什麼。
“信呢。”趙高朝信使伸出了手。
那信使有些猶豫的看了眼小宦官,他還不知道趙高是誰。小宦官急忙在旁說道;“這位是中車府令趙高趙大人,代替陛下掌管虎符和璽印,你只管交給他就是了。”
信使這才相信,單膝跪下,從懷中掏出一小卷竹簡,高舉頭上:
“南征軍百將烏喜,奉我家將軍任囂之令,特來送上奏疏。”
趙高有些奇怪的接過竹簡,看了眼那百將,心想任囂怎麼會莫名其妙的送來什麼奏疏。
待看見竹簡上的火紅的玄鳥標誌,趙高臉色大變,他知道任囂送來的是什麼了。
陳宇奉任囂之令,一路北上馬不停蹄的趕往咸陽,到了南郡之時。卻聽聞始皇帝正在會稽東巡,想起任囂特意囑咐要親自呈送給陛下,陳宇便掉轉隊伍,一路東行追趕始皇帝的車架,又讓信使騎着寶馬先行上路趕到了沙丘通傳,大隊人馬則押送着貢品已經到了陳池。
趙高對‘那件東西’所知道的並不多。只知道陛下爲了得到它不惜發動了一場持續十年之久的戰爭,六十萬大軍兩次南下,死傷二十餘萬。正是因爲這場曠日持久的戰爭,才讓本已虛弱的大秦國力日漸衰退,社稷動盪不安。
最重要的,安期生對趙高提的唯一要求,就是要求趙高幫他取得‘那件東西’。
趙高看着手中的竹簡,臉上陰晴不定,心中閃過無數個念頭,許久才揮手對小宦官道;“你先帶烏百將下去休息,好好招待,我稍後就呈送給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