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天才微微亮,吳城的城門就早早的打開,平常雜亂的街道被打掃的一塵不染。郡守殷大人特意下令把兩旁的店鋪拆掉,街道也擴充了二倍。
爲了防止有人衝撞皇帝的車駕,吳城數日來鎖城大捕,街上的地痞流氓無賴,沒有歸案的大盜豪強,全被一掃而空,吳城的監獄一時人滿爲患。
平常看上去懶洋洋的郡兵們也穿上了嶄新的鎧甲,手中的長戈被擦得光亮,一個個精神抖擻的站在街道兩道,努力的擡着頭,等待他們偉大皇帝陛下的檢閱。
郡守殷通一大早就和郡尉、監御史三人,領着一大羣屬官整整齊齊的站在城門外等候。
雖然已臨近四月,可早上溼氣仍然甚重,官吏裡難免有上了年紀的人腰腿痠痛,可卻沒有誰敢面露不耐之色,都一個個伸長的脖子,等待着皇帝的車駕。
皇帝的車駕最早也要午時到達,可殷通仍然絲毫不敢懈怠,一大早就侯在城門外。
陛下這幾年來脾氣越來越暴躁,身邊的侍從經常被無緣無故的處死。萬一他老人家心血來潮,提前來吳城卻發現殷通他全無準備,弄不好就是個滿門抄斬的怠慢之罪。
想到這裡,殷通有些緊張的擦了擦額頭的冷汗,心中暗暗禱告,千萬不要在始皇帝臨幸吳城的時候出了什麼差錯。
一旁的主薄范增見他如此緊張,微微一笑,也不言語,只是想着心事。
殷通看了看已經升至城頭的太陽,喉嚨有些發乾,嚥了口口水,忽然問道:“範主薄,剛纔的回報,陛下的車駕到哪了?”
范增正準備答話,這卻見前方馳道飛快的奔來一騎,帶着滾滾的煙塵向城門而來。馳到城門前仍策馬發力,直至衆人面前才勒繮,馬長鳴一聲,前蹄重重的砸在地上,激揚起一片灰塵,撲面砸在殷通的臉上。
“你可是吳城郡守殷通?”馬上的騎士居高臨下,一臉倨傲的問着殷通。他身上穿着黑色精甲,肩披紅帔,頭盔上斜斜的插着一隻天鵝毛,正是一副皇帝親軍羽林軍的標準打扮。
雖然貴爲一方郡守,而對方看裝束爵位不過一個小小的公乘,殷通仍然不敢怠慢,畢恭畢敬的回道:“正是在下,請問天使有什麼旨意傳達。”
“傳陛下旨意,陛下身體微恙,不願入城,車駕將紮營於樟水旁,爾等速去行宮侯駕。”
說完,也不再看衆人一眼,掉馬回頭奔去,又是踐起一片灰塵。
“好跋扈的士卒。”一旁的郡尉尉器咳嗽着,忿忿的說道。
殷通搖頭苦笑,貴爲天使,怎麼可能不飛揚跋扈。
咳了咳清了清嗓音,對一衆屬官拱手說道:“諸位,我們這就去行宮覲見陛下。”
說完便帶這一羣屬官前往樟水,卻沒留意到范增悄悄的落後了幾步。
范增一邊放慢腳步一邊思索着:嬴政極爲忌諱別人在他面前談及‘老、病、死’,歷次出巡都是大張旗鼓的彰顯國威,每到一郡必接見官吏,讓他們畏懼自己的天威。這次居然不入吳城,看來這其中必有文章。抱恙?難道嬴政身體已經不行。
想到這裡便停下了腳步,趁身邊同僚不注意,偷偷的朝城門外的一名士卒輕輕招手,那名士卒會意走了過來。范增在他耳邊輕輕的說了幾句後,那名士卒便悄然離開。
不管怎麼說,自己的猜測萬一屬實的話,這對復興大楚可是絕爲重要的消息,必須通報項梁,讓他早做謀算。
已經到了黃昏時分,鄣水邊的天空仍然是羣鳥徘徊,遲遲不肯落下,原本安靜的河畔卻一片喧譁之聲。
營盤早已紮下,高高聳起的箭樓、瞭望塔,以馬車爲主幹設立的圍欄、障礙,一切都是按照秦軍戰時紮營的標準。大營中不時有持戟巡視的羽林士卒經過,大聲呼喝着軍號。沒有執勤的士卒們則赤裸着上身,在營中角力博彩。
只見一名渾身肌肉暴起的力士將另外一名身材高大的力士狠狠壓在身下,引起了圍觀士卒的一片大聲喝彩。忽然見瞭望塔上紅旗揮起,眼尖的士卒遠遠的看見營外不遠處一陣塵土飛揚,便揮手大聲的呼喊:“大將軍回來了,快開營門。”
便有數十名士卒紛爭向前打開營門,搬走了門外設置的路障。不多一會,便見一隊騎兵馳騁而來,一個個鮮衣怒馬、滿臉的彪悍之氣,胯下的坐騎上放的卻不是兵器輜重,而是滿載的獵物。
當先的秦將馳進營門後猛的一拉繮繩,勒馬停住,抓起馬鞍邊懸掛的獐鹿,朝一衆士卒扔去,哈哈一笑大聲道;“今天的獵物頗豐,可以讓你們這些小兔崽子好好的打打牙祭。”
衆士卒雀躍,上前接住,紛紛高喊着:“大將軍威武,大將軍威武。”
秦將又是哈哈一笑,翻身下馬,一旁早有士卒前來牽馬。
只見他約莫四十歲的年紀,身材魁梧。濃眉大眼,高鼻闊口,一張四方的國字臉,臉上有些風霜之色,眉目之間,極有威勢。雖然穿着的只是普通的秦將服飾,但身邊的一衆騎士自覺停馬在他身後,齊齊望向着他,目光恭敬。
這時已有當值的秦軍將領前來迎接,見他後畢恭畢敬的行了個軍令,喊道;“大將軍。”
他‘恩’的應了聲,隨手解下了馬鞍旁的麂子,朝大營走去,當值的秦將南宮雲緊跟其後。
回過頭來問道;“今日大營可有什麼事情?”
南宮雲回道;“並無什麼要事。”
秦將點了點頭,又說道;“這裡畢竟是故楚舊地,我們還是得分外小心。吩咐下去,晚上值勤軍士加倍。讓弟兄們辛苦一些,等回來咸陽,我會好好犒勞你們的。現在得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決不能讓別有用心者衝撞了陛下的車架。”
“諾。”說完南宮雲便告退。
大營的中央是連綿數十個大帳,這是始皇帝和妃嬪們居住的地方,一般人是不能進入的。這名秦將卻全然不在意,一路暢通無阻,兩邊的羽林也不阻攔,反而紛紛持戟行軍禮。
直到皇帝的寢宮前,纔有幾個小宦官攔住他的去路。
“滾開。”秦將怒目圓睜,喝道。
嚇得那幾個小宦官連滾帶爬的躲開,這時候帳內傳來了一道陰柔的聲音:
“大將軍好威風呀。”
趙高揎開門幔,從帳內慢慢的走了出來,臉色帶着不陰不陽的笑容,冷笑的看着秦將。
“蒙毅,陛下帳前你也敢放肆。”
蒙毅也不答話,只是冷冷的看着趙高,眼中閃過幾道厲色。他和趙高結仇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所以絲毫不掩飾恨意。
“你敢阻我面見陛下?”
“趙高,別以爲我不敢殺你,殺你如同殺條老狗。憑我蒙氏的功勞恩寵,我最多也只是被判個發配充軍。”
趙高陰着臉,遲遲不語,卻忽然一笑,臉上迅速換上了討好的諂笑,躬身長揖道:“大將軍言重了,老奴怎麼敢阻擋您呢,只是陛下剛剛纔歇身,大將軍若這個時候進去,恐怕聖心不悅呀。”
低下身子後的目光中卻充滿了恨意,只是他知道,陛下對蒙毅的恩寵並不弱於他。況且蒙氏一門三將,在大秦中擁有着超然的地位,要真和他發生了激烈衝突,陛下肯定是捨棄他偏向蒙毅。
蒙毅重重的‘哼’了聲,揚了揚手中的麂子道:“可是陛下今早還跟我說,想吃我燒烤的野味。”
趙高仍然笑臉相迎,道;“大將軍如若不信老奴,大可進去一試。只是陛下最近身體抱恙,剛剛好不容易纔服完湯藥睡下,如果被大將軍驚醒,恐怕不妙。”說完讓開身子,伸手朝帳內做了個請的姿勢。
蒙毅見趙高不像作僞,這才相信,轉身準備離去,卻被正巧到來的李斯叫住。
“丞相。”蒙毅朝李斯拱了拱手,他對李斯與趙高可不一樣,心中還是存着幾分敬重的。
“大將軍收穫頗豐呀。”李斯看了眼他手中的麂子,笑道;“看來今晚老夫有口福了。”
蒙毅哈哈一笑,點頭道:“這個自然,一會我就派人給丞相送幾隻上好的野味。”
“如此多謝了。”李斯拱手謝道,又轉身向趙高問道;“趙大人,不知陛下的身體如何。”
“已經服了御醫開的湯藥,說是風邪入體。陛下剛剛纔睡去。”
“恩。”李斯沉吟了會說道;“會稽郡守和一衆官吏已經在帳外侯了三個時辰了,你看,陛下能不能接見下。”
趙高攤了攤手,無奈的說道;“可陛下才剛剛睡下呀,陛下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趙高伸手做了個劃脖子的比劃。
李斯嘆了口氣,也只能無可奈何的告退了。
趙高待蒙毅和李斯走遠,才轉身對兩名小宦官厲聲道;“好好的看守著,不要讓任何人打擾陛下休息,聽見了嗎?”
兩名小宦官急忙點頭應聲,趙高這才滿意的點了點頭,又問道;“胡亥公子呢?”
“剛剛還看見的,公子在後帳和宮女們玩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