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暮的本名是童琖。
這是童家上下極少數的人知道的秘密,甚至在童家老爺子將童家交託到童彤的手上之前,她對這一切也不曾知曉。
她只知道她有一個弟弟,曾叫做童箬,在她兒時的記憶裡,那時的童箬總是笑嘻嘻地對她訴說那些荒誕的夢境。
那時的他還如同最後一次喚她一般,帶着讓人心疼的溫柔,“阿姐。”
直到有一日,童箬不顧大伯的反對,離家出走,只留給了她一封書信,他不過是爲了去找尋他那位在夢境裡出現的胞弟,從此一去不復返。
多少年了,若是童箬沒有出現,她恐怕是真的忘記了自己的這個弟弟吧。
手心裡的短蕭是莫名的刺骨的寒冷,童彤卻依舊緊緊地握着它,妖嬈的花紋映在了她的瞳孔裡,沒有人知道她的來歷,只是她的眼裡分明有什麼在閃爍着。
未幾,終是一聲悠長的嘆息。
未央卻是在這個時候進來的,與秀鸞一起,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卻是爲了聽一個故事。
也是童家的秘密。
童彤微微眯起眸子,那確實是很久很久的記憶了。
童琖是童箬的胞弟不錯,只不過童家老爺子卻在他尚在襁褓之時就將他送去了崑崙,知情的人閉口不言,不知情的只當是大伯母經了難產終於誕下小公子,自己卻撒手人寰。
他們是一起長大的。
那時童箬總是對童彤說,他夢見自己有一個弟弟,他們在夢裡無憂無慮地盡情嬉戲着,只是那地方那樣冷,就連是在夢中。還是冷到了他的骨子裡。
童彤卻只是一笑置之,只當是個古怪的夢境罷了。
直到童箬那一次離家,留下了書信,只告訴了她一人童家的陰謀。
只因爲大伯母的難產,害了童琖得了不足之症,他生下來的時候已經是異常的虛弱,像是快要死了一般。這纔將他送到了崑崙,交給了歷代守衛童家的長老。
他沒死是他的福氣,從此以後日夜守在崑崙,保護着童家的寶貝。
他若是死了,就當童家再沒有這個兒子。
這便是童箬的胞弟,在他無意間得知了這個秘密之後,一下子看透了童家府上所有人的真面目,一氣之下離家出走,再不踏進家門一步。
而也就是在那時。童家老爺子病危,告知了她事情的真相。
的確是有人得了不足之症,只是不是童琖,而是童箬。
他虛弱得已然失去了呼吸。
那是童家的規矩,每一代,都需要一個男兒趕赴崑崙。那些在崑崙山上的少年們,從此生死未卜,再不復見。
童家到了他大伯那一代人丁早已不興。童箬與童琖,必須有一個送去崑崙。
誰都以爲他會選童箬,這樣一個將死不死的嬰兒,全然沒有留下來的用處,童琖是無辜的,同時,他也是健康的。
只不過童柏春咬了咬牙,卻將童箬留在了童家。
童彤至今還記得童家老爺子蒼老的聲音,不苟言笑的他卻在那一刻落下淚來,落在蒼白的鬚髮上。他淡淡地說着,“我還記得那時你大伯說的話,他說。那孩子已經受了這般的苦,琖兒去了崑崙還能活,箬兒卻不行,他不能這麼自私。”
童彤講到這裡,波瀾不驚的臉上已有了動容。
只是未央與秀鸞早已泣不成聲,抱頭痛哭起來。
童彤一驚,眉眼間有些不解,卻也有些……無語。
未央抹了一把眼淚,這才抽噎着說道,“沒想到我家阿暮身世如此悲慘,那童箬也是個可憐人啊!真是太慘了!”
“事情都已經過去了,阿箬最後也變成了那般模樣,那也是他的命。”經此一劫,童彤似乎明白了許多道理,眼裡總是有抹不去的哀愁。
不過未央看着她手裡緊握着的一把製作精美的短蕭,吸了吸鼻子,這才疑惑地問道,“只是你手裡的這把短蕭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這個麼?”童彤的目光落在蕭身的晶瑩剔透上,似乎有一瞬的遲疑,不過等都她擡起頭來看着未央的時候,只是輕聲地笑道,“只不過是童家的傳家寶貝罷了,那時我對你說了那些事情,卻怎麼也料不到你會這般心急,也不聽我說完就馬不停蹄地趕到長安來了,你可是找到我說的大伯藏匿的秘密了?”
一說到這個,未央只覺得自己是再沒有臉見童彤了,都說衝動是魔鬼,她當初那般風風火火,信誓旦旦,是如何也料不到竟然會把自己逼到了這地步的,現在還整出了這樣的事情,她真的是沒有臉去見江東父老了。
“別說是你了,就是我,也毫無頭緒。”說到這兒,童彤只是微蹙着眉頭,似乎若有所思一般。
忽然,未央似乎是想到了什麼,看着許久不見的童彤,只覺得有些異樣,看着她的眼睛裡就這麼五味俱全起來。
而此時此刻,在偌陰森的太子府裡,林浩然的臉色就像是這陰沉的天氣,壓抑得人喘不過氣來,“這個童彤,竟然還沒有死!”他說着一圈砸在了石牆上,砸出了一個大坑來。
沈洛站在一旁,卻默不作聲,只是恭敬地看着太子。
“那個童箬,竟然如此沒用,我以爲他好歹是童家人,又從樓蘭而來,怎麼說也能控制童琖的,卻還是個不成器的東西!”林浩然說着是愈發的氣憤。
沈洛暗暗地觀察着太子的顏色,直到這個時候才插了話進來,畢恭畢敬地問道,“太子的意思是,那童琖體內的蠱,也是童箬所爲?”
“童箬也不過是去樓蘭學了些許罷了。”林浩然只冷着眸子淡淡地說道,“也不知道童家人是如何得到的這玩意,若是我有了這般寶貝,那白湛又何足畏懼?”不過說到白湛,林浩然表情似乎有些不對勁,只是瞥了一眼沈洛,想着他自己倒是忘記了,沈洛也是心繫黎未央之人,倒時候他一定要藉着黎未央之手,將這兩個人一併除去了,只不過如今他才發現身旁的一個個都是廢物,只剩下沈洛,看上去還有一丁點的用處,如今自己這個時候只能先暫時留着他,等到他大日一統天下再除去他也不遲。
不過沈洛倒是沒有發現林浩然的心思,只是眼裡有什麼閃過,獻計道,“要說這蠱術,童家再厲害,也是同樓蘭之人學的,若是我們能夠從樓蘭找到能人,太子的宏圖大業又有哪兒來的額顧慮?”
“這倒是不錯。”林浩然終於露出了一絲滿意的神情,更加堅定了自己的想法,剛想叫沈洛放手去做,話到嘴邊忽然收了住,只是眼神一閃,拍着他的肩膀給笑道,“你的提議倒是不錯,我自會派人去做,沈洛,你幫了本王那麼多,本王自然不會忘記你的好處的。”
“能爲太子做牛做馬,自是微臣之本分。”沈洛倒是一臉的謙卑。
幽暗的月光下,兩個人的勾當更顯陰冷異常。
而在謝水軒,未央卻悄悄地溜進了童彤的房內。童彤正換了藥,經歷了那本折磨人的痛苦,小臉有些煞白,身上的傷口許是因了白日裡的緣故,愈發的疼痛起來,不過倒也只是皮肉上的折磨,童彤也不放在心上。
“很疼吧?”未央一向不是一個輕易忍受疼痛的人,現在看着童彤這般模樣,光是自己想象一下就覺得齜牙咧嘴,“那日白湛留下的藥,沒用麼?”
“起初效果倒是厲害,”童彤退了宮女,爲未央沏了一壺茶,這才含笑說道,“只是我並未用下去。”
“爲何?”未央有些不解。
“身體髮膚,受之父母。”童彤卻只是悽然一笑,“這些疼痛也沒有什麼不好的,至少我不會忘記童家人在我眼前受的那些苦難,我也不會忘記這亡家之痛。”
“你還記得……”未央似乎有些猶豫,卻還是小心翼翼地將自己心裡的想法道了出來。
“記得要向林浩然報仇嗎?”童彤只是冷冷地笑道,“這是自然,他害得我們這樣殘,我一定要讓他付出代價!”
這樣的童彤,未央看在眼裡,確實有些陌生了。
“童彤,你真的是童彤嗎?”這樣想着,未央心裡的話不禁脫口而出,她就那麼看着她,那眼神,與那時看着阿暮的樣子無異。
童彤似乎有些詫異,不過轉瞬釋然,“未央,人都是會變得,每個人,在經歷了不同的事情之後,總是要改變一番,這是成長,你應該明白的。”她的聲音淡淡的, 似乎很是淡然。
未央搖了搖腦袋,“我自然知道這個。我的意思是,”舌頭咬着下嘴脣,未央忽然緊張起來,緊緊地攥着自己的衣角,想了許久的措辭,終於擡起了腦袋,正視着童彤波瀾不驚的瞳孔,終於問道看,“我是說,你真的是童家的大小姐嗎?”
一陣微風吹拂進屋子,屋裡的燭光在風中無力地搖曳着,終是忽然滅了下來,一片昏暗中,忽然看不清童彤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