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王還記得那是很久之前,還是馨兒在的時候。
他有一段時間,是恨她的,狠她爲何要違背了諾言,嫁入宮門,他那時疑惑,皇宮,真的有那麼好嗎?那時的敬王還很年輕,正是意氣風發,自由灑脫的年紀,若不是因爲他深愛的女子拋棄了自己的話,他恐怕永遠也意識不到權利的可怕。
也是後來,他才知曉,他的馨兒,便是心裡再不願意,爲了他的家族,卻也只能夠嫁入了皇宮,即便自己是個堂堂的王爺,只是比起皇帝的至高無上,自己卻什麼也不是,雖然他知道了真相的時候,早已爲時已晚,魂歸故土,就算是他想要悔恨,卻再也見不到了那個讓自己魂牽夢縈的女子,這大概便是他一生的悔恨吧!
他還記得,馨妃在皇宮了,曾經是求過自己的,她說在皇宮裡是那樣冷,即便是在炎炎夏日,也驅散不了心裡的冷意,她曾經求了自己帶她出宮,遠離皇宮的一切,然而,那個時候,他的視線落到了她隆起的小腹上,卻是沉默了,既然有了身孕,那便是對自己的背叛,後來,馨妃鬱鬱而終,敬王才知曉了真相背後的鮮血淋漓,他後悔不堪,若是再給了他一次機會,他一定再不會輕而易舉地放開了自己心愛的女人的手。
再之後,他看着林渙歌長大,視如己出,而她的眉眼,像極了她的母親,敬王是愈發將林渙歌當成了自己的親生女兒,有時候敬王也回想着,要是這丫頭真的是自己的女兒,可就好了,也是到了後來,他知曉了皇帝秘密處死了林渙歌的時候,深深地藏在了心底裡的仇恨終於滋長出來,那可是他的親生女兒啊!
他在這世間唯一一絲希望多被扼殺。敬王忽然想,若是自己是皇帝的話,是不是這些事情就不會發生?是不是他便能夠得到馨兒,擁有這樣一個可愛的女兒,於是敬王在每一個漫漫長夜陷入噩夢與美夢的交織中。大汗淋漓。輾轉反側,而那對於權勢的渴望,卻是日以繼夜地茁長生長着。也逐漸被矇蔽了自己的眼睛。
他想,自己是要成爲帝王的,他不要再重蹈覆轍,而最重要的,他要將林渙歌送上權力的巔峰,馨兒做不到的事情,他便幫她做到,他要天下人全都仰望着林渙歌,他要她的女兒一生幸福!散播謠言。不過是爲了讓天下人知曉渙歌之女,真正的皇子皇孫,一時的痛苦是短暫的,小不忍則亂大謀,他不過是爲了大局着想罷了。
敬王覺得,渙歌是應該要冷靜一番的。於是只是將她關進了房間裡去,他以爲,總有一天,她會想明白,自己做的這一切。都是爲了她。
而這一夜,敬王又夢見了馨兒,是在暗無天日的黑夜裡,他卻清清楚楚地看見了面容姣好的女子模樣,她問他,“敬,你快樂吧?”如往昔一般溫婉的語氣,他幾乎感覺到她冰冷柔軟的指尖拂過了自己滄桑的臉頰,只是再醒來,不過是一場夢境,現實之中,空空如也。
這個蒼老的男人,坐在牀榻之上,用手捂住了眼睛,淚水從指縫裡落了下來,大顆大顆,他哭得像是孩子模樣。
雖說阿寶最近在敬王府裡生活得逍遙自在,只是卻苦了未央,她擔心着阿寶的安危,茶飯不吃,整日只是託着下巴,心裡是許久想要偷偷溜到敬王府裡去的,只不過不是被沈疏攔住,就是被白湛攔着了,要麼就是被阿秀勸住,“未央,你相信我,阿寶不會出事,林渙歌也不會出事。”
如何能夠不出事!若是真的什麼事情都沒有,林渙歌有必要怕敬王怕成了這幅模樣,竟然還連夜逃跑嘛?這不是擺明了就是要出大事的節奏麼?阿秀的話未央自然是聽不進去的,只是卻沒有想到慕安帶回來的消息也是如此。
“阿寶在敬王府,很好。”不過寥寥數字,這才讓未央稍稍安定了下來,不過未央心裡自然還是有些不解的,又擡頭打量着慕安,卻只是瞧着他神色自若,不像是騙自己的模樣,即便如此,未央組織了一下措辭,卻還是開口問道,“慕安,你應該不是在安慰我吧?”
誰知未央剛一說完了這話,慕安只是低頭瞧着他,雖然什麼都沒有說,只是那緊鎖的眉頭裡,慕安的想法卻是顯而易見,“爲什麼我要安慰你?你確定不是像太多了吧。”
好吧,未央無語,慕安這個情感表達障礙症患者,看來自己確實是想太多了,不過這依舊無法阻止她在房間內負手而立,來回踱步,好端端地忽然出了這檔子事情,是誰都要擔心的吧,更何況,阿寶還是一個孩子,若是出了什麼事情,自己又如何向她爹孃交代?未央越是這般想着,卻越是憂愁。
而林渙歌折騰了幾日,也不知道實在是沒有力氣,還是其它的什麼緣故,終於消停了下來,她的房間裡,終於迎來了大把大把的寂靜,這一日,屬下小心翼翼地同敬王彙報了情況,敬王皺着眉頭,看着面前正在把玩着他特意從街市上挑挑揀揀的小玩意兒,這才笑着對阿寶說道,“阿寶,咱們去瞧一瞧你……渙歌姐姐可好?”
渙歌姐姐麼?阿寶一下子擡起了腦袋來,笑眯眯地看着敬王,開心地鼓掌,“好啊,好啊!阿寶好久沒有瞧見過渙歌姐姐了,還有未央姐姐,還有阿秀姐姐,還有白湛哥哥!”她說得很是高興,只是敬王卻自動忽略了他後邊的話,只是牽着阿寶的小手,猶豫了片刻,卻還是走向了林渙歌的房間。
她雖然沉默了許多,只是最近幾日很少吃東西,整日縮在牀榻之上,不時地念着阿寶的名字,感覺與一個瘋子無異,敬王一推開了房間的門時,看見的便是這般景象,皺着眉頭,敬王的眼裡是深深的擔憂與心疼的神色,“渙歌,你這般,可是叫皇叔如何是好?”
林渙歌看見了竟然是敬王來了,心裡是愈發的害怕,將腦袋埋在了自己的膝蓋裡,也不敢看着眼前的人,身子不住地顫抖着,嘴裡呢喃着什麼,聽清了,才隱約可以聽見她是在說,“皇叔,我錯了不要傷害我的孩子!”
敬王只覺得心如刀割,這可是自己看做親閨女一般的渙歌啊,都是自己害的!還是阿寶忽然從敬王身後探出了腦袋來,看着面前的林渙歌,雖然不知道她究竟是出了什麼事情,只是看見卻還是一步一步緩緩走近了她,等到走得近了,阿寶這才緩緩地伸出了手來,一雙亮晶晶的大眼睛看着面前的渙歌,聲音清脆,“渙歌姐姐,吃糖嗎?”
林渙歌聽見了阿寶的聲音,有一瞬間,還以爲又是自己的幻覺,只是那感覺又是那般的真實,這才擡起了腦袋來,只淚眼婆娑地看着面前的阿寶,嘴脣不住地顫抖着,只覺得心裡一陣又一陣的抽痛,臉上雖然慘白,卻還是泛起了一絲笑意,緊緊地抱住了阿寶,渙歌激動得有些語無倫次,是再也說不清楚話了。
敬王瞧見了這般情景,心裡忽然生出了一種難以描述額震撼,沉默了許久,只是聽得了林渙歌絮絮叨叨地說道,“阿寶,你沒事就好!你沒事就好!”
敬王聽着林渙歌的話,卻是久久地不語,他不知爲何,心裡忽然疑惑起來,自己爲了渙歌做了那麼多,只是到頭來,她卻是那般的害怕自己,究竟自己是作對了還是做錯了。
年過半百的敬王第一次彷徨起來,開始的幾十年,他瀟灑一生,自以爲無拘無束,卻因爲他最愛的女人而改變,意識到了只有權力才能夠讓他的生活變得更好,而後來的幾十年,他爲了有朝一日能夠站在最高的位置臥薪嚐膽,暗中排兵佈陣,自以爲勝券在握,而所有的信念卻在此刻完全地崩塌,敬王忽然不明白,他這麼做,對自己,對渙歌,是真的好嗎?
他還在思索着,只是這個時候林渙歌忽然跪下了身子,對着敬王磕了幾個頭,只是懇求地說道,“皇叔,求求你,放過阿寶吧!”
這還是第一次,渙歌在自己的面前,拋棄了她的高傲,如此地懇求自己,那般卑微的姿態,不是他想要看見的模樣,那一刻,敬王只覺得,此刻的自己,心如刀絞。
不應該死這樣的,他爲之付出的所有心血,到頭來,不應該是這般模樣。
嘆了一口氣,敬王卻只是問道,“渙歌,皇叔又怎麼會害你?只是皇叔問你,無盡的地位與財富,和平庸的生活,你想選擇哪一個?”那便是他最後的疑惑,他終於發現,自始至終,不過是自己幫着渙歌規劃了她的未來,而自己,甚至不知道她心裡真正的想法。
這一刻,敬王屏住了呼吸。
卻只聽得渙歌哽咽着說道,“渙歌只是希望阿寶平安,快樂,就好,再不想太多。”
不是不要,而是不想。
敬王終於明白了過來,黑夜裡,他的神色有些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