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還想起了童彤夾在短蕭裡的字條。
那時童彤不爲人知的秘密。
童彤說,她穿越至長安的時候,失去了之前的記憶,直到前幾日,她才全部想了起來。
長安是要毀的,她不知何故,只是那是她阿姐的命令,就算她不作,自會有人替她做,她只能儘量讓更少的人受傷,這是她最對不起秀鸞的事情。
她又說了許多,點點滴滴,全是與未央一起做過的事情。
還有一直讓她稱奇的哪一壺碧螺春。
最後她說,對不起,未央,都是我的錯。
至此,絕筆。
她看着那一字一句的時候,淚水落了個不停,卻還是在看完之後將它燒成了灰燼,有些秘密,隨童彤入土,卻是再好不過。
只是她似乎忘記了字裡行間她的端倪。
火光點點,未央步入黑夜之中。
只是她卻沒有看見,黎念澤自暗處出現,忍痛拾起了火堆裡的字條,顧不得手上焦灼的疼痛,只是顫抖的手卻僅僅地握住了那泛黃的字條。
神色異樣。
一曲終了,未央凝視海面許久,這才往回走去。
白湛披了襖子在她的身上,未央側身瞧着她,淺淺笑道,“你的怡紅院毀了,你想怎麼辦?”
“只要人在,又愁什麼呢?”白湛倒是無所謂,只是輕搖着手中的桃花扇,笑得一臉戲謔。身後是一羣陌生的女子。三兒雖然去了,卻很快有別的女子跟了上來。
他的身邊,總是不愁女人的。
未央忽然覺得有些憂傷,卻只是撇下了白湛離開了。
白湛微微眯起了眸子。似乎是想說些什麼,卻始終還是欲言又止,只是立在原地,目送着她離去了。
回了揚州的馬車已經備好,未央上了馬車,秀鸞的臉上還帶着淚痕,看着未央,哽咽着說道,“童彤如何了?”
“她很好,風不大。浪也不大。”未央似乎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手心裡是粘連了的短蕭。卻掩飾不了那一道狹長的傷痕,未央終是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童彤。我們走吧。”
秀鸞是在這時候緊緊地抱住了未央的,就像是害怕失去了她一般,聲音裡帶着令人心碎的哭腔,“未央,我不恨她,我真的一點也不恨童彤。”
未央輕輕地拍着秀鸞的背,輕輕地說道,“我知道的,我都明白。”
“我真想她回來,是那個女人。是她殺了童彤!”秀鸞似乎想起了什麼,在那一片昏黃裡,那個突然出現的白衣女子,如寒冰一般的神情,刺痛了她的眼眸,“我看見了,都是她害的!”
未央忽然想起了童彤在信中所說,只是一切都已經過去,童彤不想他們計較的,自己又何必追究?她卻只能緊緊地握着秀鸞的手,點頭,“一切都過去了,我們回揚州,再不管這裡的恩怨,可好?”
她看着秀鸞的眼睛裡是深深的哀痛,就像是她那時望着沈疏一般,那一刻,未央五味具雜。
秀鸞卻低着腦袋,看不清她的面容,未央只感覺到她握着自己的手緊了些。
未央一愣。
“齊律是不是要當皇帝了?”是秀鸞冷漠的聲音,再不復往昔。
未央神情僵住,卻還是點了點頭,“嗯。”
“未央,”秀鸞卻在這時擡起了腦袋,眼裡帶着不同以往的決絕,“齊律謀權篡位,我不能讓父皇的心血毀於一旦,這天下,是林家的天下,若是他成了皇帝,父皇在九泉之下也不得瞑目!”
未央神情僵住,似乎有些猶豫,卻還是閉上了眸子,說道,“你……你是想……”
“未央,幫我。”秀鸞的聲音裡帶着懇求,“我不能讓齊律獨享我父皇的江山!”
“秀鸞……”未央似乎有些猶豫,卻還是點了點頭,她只是想起了皇上生前的話,還有她的承諾,她畢竟答應了皇上的,要陪伴秀鸞左右。
助她爬上權利的巔峰,再不受人欺侮。
這是她答應他的,未央無可奈何。
她只能找到了白湛,尋得一處住所,白湛自然欣然答應的,只是看着未央風輕雲淡地說了一句“若是能在這兒避世就好了”,白湛的眼裡似乎有什麼一閃而過。
也就是那個時候,秀鸞對未央說的。
其實她早就知道了林浩然的陰謀,忘記了從哪一刻開始。
好像是那時她睡眼惺忪之間看見她最親愛的皇兄在她母妃最愛的茶水裡下毒吧,然後母妃當場暴斃,死在了父皇的懷裡。
她還記得母妃說,“浩兒不是故意的,不能廢了他的太子。”
最後一刻,她落下了淚來,卻是選擇了原諒。
所以皇上纔會這般暴斃太子,仍憑着他在煙花巷柳流連忘返,也忽略了他一次又一次的目中無人。只是從那一刻起,秀鸞的心中生出了一絲絲的恨意來。
只是皇上告訴秀鸞,毫無心機的鳳鸞公主,是最囂張的,也是最安全的。
她聽了她父皇的話,只能掩蓋了自己的鋒芒,變得囂張跋扈,唯我獨尊,而她看着林浩然的時候,那滿是天真的笑眼卻掩蓋了心中滿滿的仇恨,就連林浩然都未發覺的,他只當她是毫無城府的皇妹。
那一次,秀鸞在太子府偶然聽說了鬥米大會之中的陰謀。
於是她代替了皇上,站在風口浪尖,她以爲,林浩然或許會看在血脈相連的份上,不會這般決絕地對待自己,可是事實證明,她錯了。
他就這般冷冷地看着自己一步一步走向了地獄的深淵,神情漠然。
也就是那一刻。秀鸞死心了,爾後,她便利用愈發變本加厲的無理取鬧掩蓋了自己的心機。
或許她纔是真正的心機女吧,褪去了那般天真得如同孩童一般的相貌。只剩下心中的冰冷。
正如慕安所說,“不想笑的時候卻還是 硬擠出笑容來,你不累麼?”
一語中的,只有慕安是懂自己的,就連皇上都以爲秀鸞的天真是發自肺腑,只有慕安,冷眼旁觀,卻知曉得一清二楚。
那時秀鸞只是笑了笑,累不累,又有什麼重要呢?
自己只是習慣了。
就像是在說這話的時候。秀鸞忽然揚起了一個天真的笑臉。眨了眨眼睛。是一臉的無辜,“未央,有時候用笑。才能最好地掩飾自己的哭泣。”
若不是那紅腫的雙眼,未央真的以爲秀鸞還是那個無憂無慮的鳳鸞公主,她不想,她只是帶着十幾年的面具,深深陷入了皇宮的泥沼之中。
似真似幻,就連自己也感到迷惑了。
“你真的想好了?”還是白湛的話將她拉回了現實之中,看着未央沉默着點了點頭,他這才微微勾起了嘴角,說道,“未央。這畢竟是一條不歸路。”
“我知道。”她的聲音很低,卻很篤定。
“不過這也沒什麼關係。”白湛搖着扇子,雲淡風輕地說道,“畢竟有我幫你,還有什麼事做不成的呢?”
未央有些驚愕,她竟不知白湛會冒出這樣的話來。
“難不成你覺得那時我在昭陽殿說的話是玩笑不成?”白湛似乎遊戲嗔怒,卻還是揚着媚然的微笑。
只叫未央甚是感動。
秀鸞終於平靜了下來,寧靜的院落裡,未央挖了一方泥土,似乎想要埋了什麼東西。
秀鸞的手裡也滿是泥濘,眼睛卻看着一角的短蕭,放在古色古香的錦盒裡,如今她既然是在這兒安了家,就讓童彤留在這兒罷,就像是她們始終都在一起一樣。
“其實……”未央似乎有些 猶豫,卻還是緩緩地說道,“童彤沒有死。”
話音剛落,忽聽得一聲沉悶的落地的聲音。
未央愕然回過頭,卻看見黎念澤手中的包袱落在了地上,他的眼裡,似乎有所觸動。
“黎念澤,你聽我說。”那時未央似乎有些驚慌失措,“我……”
“我看見那張字條了。”手上是猙獰的傷痕,那是那一團火留下的痕跡,那一瞬間,黎念澤似乎滄桑了許多,“我都知道了。”
未央沒有說話。
“我要去尋她。”是堅定的語氣。
“黎念澤。”未央是真的慌了,他不知道的事情還有太多,黎念澤是找不到童彤的!
“就算是天涯海角。”黎念澤卻是第一次如此的篤定,“我都要尋了她來,說我不敢同她說的那句的。”
那般成熟的樣子,未央似乎有些不認識黎念澤了,最終,她只能沉默地點了點頭,她說,“好,你去吧,黎念澤。”
就算是找不到童彤,或許大千世界,等到他見識了一番,一切,也便可以釋然了。
黎念澤握緊了手中的包袱,轉身就走,只留下了一句話,他說,“未央,謝謝你。”
謝謝你,給過我這麼美好的時光。
往後的日子,就算是我不能伴你左右,我也希望你能安好。
後面他的話他沒有再說,太矯情,不是他的風格。
未央卻叫住了他,將童彤的短蕭放在了黎念澤的手中,“她會給你帶來好運的。”
黎念澤的身子有些顫慄,爾後他緊緊地抱住了未央,“未央,你要好好的。”
說罷頭也不回地轉身就走,獨留阿暮站在一角,靜靜凝望。
夜幕一寸一寸漫上了帷幕,偏僻的巷弄裡,暖風吹打着簾子,一盞宮燈忽明忽暗。
纖瘦的人影站在門口,望着孤燈下一襲白衣,只是淺淺笑道,“阿姐,我回來了。”
而後是清澈的男子的聲音,“是慕彤啊,快進來吧,燉了湯,正等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