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破碎的雨滴
對於和湛海相鄰的空嵐國來說,湛海的再度強盛無疑會加重空嵐國現存的危機,所以未來湛海必定會遭到來自以空嵐爲首的衆多國家的打壓。
江憐砂也知道這一點,當他還是蒼炎國全商盟盟主秦烽的第五星芒辰砂時,因爲看不過去秦烽那些貴族富商們把暗衛不當人的做法,從秦烽那裡撬了一大堆牆腳。現在正是湛海百廢待興的時刻,如果摘星他們願意,他很希望說服那些過去做慣了暗衛的人們走到光明之下好好做一番事業,成爲湛海的助力。
然而現實總是在最有希望的時候澆冷水,江憐砂還來不及跨出湛海王宮去把撬下來的好磚們拉回來,便從女王江惜月那裡得到消息:江懷雨找到了。
不管江懷雨曾經因爲無知和蠻橫做了多少錯事,血脈相連之下江憐砂是無論如何也恨不了他。所謂親人,便是在你做了許多錯事之後還是堅定地對你說“好好改正,我們會等着你”的心靈的最後慰藉。江懷雨是個被寵壞了的孩子,錯誤犯了不少,可一想起幼年時的他抓着自己衣角哇哇大哭的模樣,做哥哥的就只想嘆口氣,一邊說“真是的”一邊把弟弟攬到懷裡。
連前來報告的侍女都扔到了身後,江憐砂心急之下直接用輕功踩着房頂走直線往江懷雨的“清源殿”趕。急匆匆落地,他腳下一轉奔進了大殿。才一進門,就被裡面陰慘慘的氣氛涼了心。
有一個那麼厲害的哥哥在上面撐着,從小體弱多病的江懷雨總是被女王當成寶貝疙瘩養着,簡直是裹三層布再藏在衣兜裡都怕他挨凍。江懷雨武功不行,法術平平,唯一的愛好就是看閃閃發亮的珍寶——屬龍的小孩子的共同愛好。
江惜月寵着他,把他扔到宮裡的秘寶閣隨便他怎麼折騰,怕他無聊又扔給他一個喜歡賞玩珍寶的師傅。老師傅博學多才,應付江懷雨這任性的小鬼頭很是自如,順帶把秘寶閣裡的其它寶物也一一品賞來給江懷雨聽,這麼一來二去,江懷雨居然練就了一雙利眼,成了連師傅也讚歎不已的鑑賞專家。
湛海這一代總共就兩個皇子,沒有皇女,江惜月和上一代聖子江桓感情又好,後宮無人,再加上江憐砂節儉且自律,所以宮廷裡的用度幾乎是隨便江懷雨一個人揮霍。他的宮殿裡從來都是燈火通明堪比舉辦國宴時的大殿,哪怕殿裡無人的時候也要點着上好的西方運進來的秘製暖香紅燭。江憐砂多次說他浪費,他仗着哥哥寵自己哼哼兩聲就過去了,所以江憐砂不敢相信,江懷雨的大殿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侍女們縮在牆角不敢出聲,侍衛們站在一地名貴瓷器的碎片中僵着不動,蠟燭橫七豎八,桌上也是歪倒的茶杯,茶水在陰影中像極了流淌的血液……
江憐砂愣了一下,避開地上的碎片向江懷雨的牀走去,躲在牀角的人動了動,低啞的聲音甩過來:“走開……”
江懷雨受到的教育讓他不會說“滾”字,所以他如果說走開,那就是他現在極度抑鬱或者生氣。江憐砂當然不會走開,而是加快了腳步挨近牀邊:“懷雨……”
一聽到兄長的聲音,江懷雨顫了顫,退無可退之下把自己抱成一團:“不……不要過來……”
江憐砂纔不會管這個,已經走到牀邊,坐在那兒,一把攬過江懷雨,溫柔地拍着他的後背軟聲問:“別怕……別怕,是哥哥,好了沒事了……”
等江憐砂坐下了才發現江惜月已經來了,但是她一個人背對着牀坐在牀的另一邊,被牀帳擋着,背影無限悲傷。
江懷雨既沒有缺胳臂也沒少腿,這個是不幸中的萬幸,只是很可惜,回來的是一個完完整整的人,卻帶着一顆破破爛爛的心。風颺的所作所爲江憐砂早就清楚了,懷雨這個單純卻無知的壞孩子,終究還是被他利用完了之後狠狠拋棄。對於弟弟現在的狀態,江憐砂很理解,因爲這世界上最疼痛的,是看不見的傷。
“懷雨,好了……你回來了就好……”
江懷雨剛纔面對江惜月時都忍着沒有哭,現在在兄長懷裡,卻鬆了淚水的閘。江憐砂才抱着他沒一會兒,整片胸口都被淚水打溼了。他抽噎得直咳嗽,江憐砂緩緩拍撫着他的後背,一邊安慰一邊以目光詢問轉過頭來的江惜月,弟弟這個樣子,她也這樣,難道是還有別的問題?
湛海的女王陛下輕輕搖搖頭,站起來:“君先下去了,你們兄弟兩個好好說說話。懷雨,過後就好……以後的事情,君再爲你安排。”說罷站起來,輕輕搖着頭出去了,門外御醫已經等了很久,江惜月走過去,與他低聲交談。
“明天哥哥就和母皇請命,讓你留下來,不要再去邊疆歷練了。”因爲那裡距離空嵐國實在太近,江憐砂不想弟弟對着那茫茫的草原呼嘯的風落入過去的回憶,“湛海還有不少地方值得你去走一走……對了,上次太傅提到的鳴泉山莊的秘寶會你想不想去?就在熙荷城外不遠,如果你想去,哥哥陪你一起吧。”
哭得快要脫水的江懷雨沉默,江憐砂很有耐心地等着,擁抱更緊了些。
“不……我不想……”江懷雨把頭埋在兄長懷裡呢喃,“不想……去……累了……哥……我累了……”
江憐砂心裡一疼:這還是過去的懷雨嗎?江懷雨總是那麼任性且挑剔,在看着那些珍寶的時候,碰到特別好的,眼裡就會有正午陽光下的海面一般的光彩,然後很隨意地說出這件寶貝的優點和來歷。如果別人有興趣,他就會興致勃勃地開始炫耀自己的知識,把別人說得一愣一愣,最後心服口服,送上一堆讚賞。收貨一堆誇獎後,他會心滿意足得意洋洋地晃回來,把事情稍微誇張一點點,說給宮裡的人聽,再享受一次別人羨慕和敬佩的目光……
是誰毀了他!
忍不住在弟弟背後握緊了拳,江憐砂眼神一寒:過度的自私和冷酷,讓風颺可以無情到親手給緋灌下“無生”,可以毫不愧疚地欺騙江懷雨去做炮灰,然後甩手離開!不管出於私情還是出於風颺對湛海的敵視,他一定——一定不會放過他!
將懷裡哭着哭着睡着的弟弟輕輕放下,給他蓋好被子,江憐砂對等在一旁的御醫點點頭,讓御醫過來再診。御醫不敢吵着好不容易安靜下來的江懷雨,仔仔細細圍着他打轉,又是切脈又是觀察,末了擦了一把汗,想起女王的叮囑,挑着把江懷雨的情況給江憐砂說了。得知弟弟並無大礙,江憐砂稍微放心了點,請御醫好好注意着他的情況,自己走出陰沉沉的大殿。
殿外,烏雲開始聚集,在湛海多雨的季節裡,天又要開始下雨了吧……
心情鬱郁地回到若水殿,江憐砂看着自己桌上堆積的公文,揉了揉眉心,自有伶俐的侍女過來給他送上熱茶,他道了謝接過來。看到他要批公文,侍女鞠躬退到一旁,見窗戶沒關上,外面又要下雨,她走過去準備關窗,忽然一個黑影閃進來,她嚇得要驚叫,卻被進來的人輕輕捂住嘴。
江憐砂直到來人進了房間才注意到他,馬上扭頭看過去。兩人的視線在空中相撞,瞬間就牢牢焊在一起——那是三生牽絆的感慨。
熟悉的眉眼,熟悉的氣息,熟悉的感覺……
幼年相識,互相欣賞,目睹父輩的悲劇,兩人更加珍惜對方,可惜一場劫禍,一方沉睡,一方孤獨於世。終於,清醒的一方在幾十年後無法忍耐那種蝕骨腐心的孤寂,不顧連日奔波的勞累和剛剛從戰場上走下來的疲憊,闖聖殿奪藥,遺憾失敗,同樣沉睡。
在另一世界中雙雙以空白的記憶誕生成長,少年相識,卻不敢走近。他和他是上下級的差距:情報組織老大和他手下娛樂場所的第一紅牌。兩人互生情愫,然而地位和身份的限制,讓他們終歸沒有走近最後一段距離,直到一方以生命守護了另一方。這一世的結局是另一方追隨了愛人的腳步。
再度睜開眼睛,一人做了別人的專屬品,一人卻帶着空白的記憶。明明他沒有將對方當成替身,可惜另一人卻在別有用心的人的挑撥之下憤然走上空中聖殿,奪藥成功,代價是死亡。
抱着那個冰冷身體的一刻,恢復所有記憶的那個人幾乎想立刻拔劍自刎,是身上巨大的責任感壓住了他的衝動。也幸好是這樣,當他離開空中聖殿大病一場恢復之後,馬上就得到了湛海聖子甦醒的消息,他馬不停蹄日夜兼程孤身一人趕來湛海,爲的就是——見他一面!
想調整呼吸,卻發現胸口的灼熱讓自己冷靜不下來。江憐砂用目光鎖住陸宇辰,鎖着他愛了百年共度三生的戀人,心臟的跳動失控。
“……唔……”江憐砂纔剛開口,脣就被封住,狂風暴雨一般的甜蜜的掠奪和佔有。像是要確定他的存在一樣,陸宇辰的動作格外粗暴,攬着對方的手緊得幾匹馬都拽不動。
眼角餘光看到侍女正睜大了眼睛,江憐砂臉一紅,匆忙之下對她擺了擺手,示意她先下去。結果對方因爲陸宇辰這登徒子居然敢輕薄她們聖子,氣憤不已,眼看就要張嘴喚侍衛。吻得十分投入的那個登徒子瞟到這一幕,百般不情願地抽了一分投入,反手就是一道指風,乾脆利落地封了那侍女的聲音。
江憐砂一邊暗道自己算是虐待員工了,一邊陪着陸宇辰送了一道指風過去,侍女被點中昏穴,立刻不省人事。
自己突然出現又突然撲過去狂吻,陸宇辰還以爲江憐砂一定不高興,畢竟以前他就有點兒保守,不太喜歡在外人面前這麼開放,可是江憐砂居然配合他把侍女放倒了,這不得不說有點兒……嗯,那個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