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地震
天曉國開國第一年裡, 風調雨順,建國時占卜所說的四次考驗中剩下的三次並未降臨。不過到了第二年,當一切都向着好的一面開始發展的時候, 神明所給予的考驗便如預料般來臨了。
火屬之神的考驗是遍及西北方十來個領地的旱災。許多原本雨量並不少的地方超過半年時間滴水未下, 土地裂出一道道猙獰的傷口, 農作物早已枯死, 整個地面像是被烈火炙烤着一樣。對於這樣的災難有些預見的天曉國中央政府早已下令各地注意修地面以下的溝池囤積雨水, 並且在災難初期便開始反覆提醒各地百姓儘量保存人畜飲用水,所以在旱災期間,並沒有太多人因爲乾渴而死, 只是農作物的毀壞極爲嚴重。
將近九個月的大旱之後,當夏雨衝破重重烏雲傾灑而下時, 絕大多數活下來的百姓們也領到了來自政府的救濟糧食與新的種子還有減免役稅的公文。
大旱之後又逢水災, 以湛海領爲中心的東南方廣大地區在夏季的連連暴雨中江河氾濫。不過有着非常豐富的治水經驗的湛海領人民應對得比較自如, 疏導堵截,種種方法聯合使用, 將洪水的災害控制在了一定範圍之內。
水災期間,由多領地的士兵組成的天曉正規軍卸甲加入治水行動,搬沙袋、挖溝渠,哪裡最累最苦,哪裡就有這些不同出身的年輕士兵們的身影。比起以往在災難中自發組織起來的民兵, 正規軍的整體調動上更加明智嚴格, 行動一致成績優秀, 就連以後在整個天曉國曆史上留名千古的著名南北大航道, 也是在他們的主要參與中完成的。
有了軍隊的幫助和政府的救濟, 被洪水沖毀了家園的百姓們並沒有灰心。一間間房舍奇蹟般迅速出現在滿目瘡痍的土地上,士兵們完成治水任務之後又參與了災後重建工作, 百姓們對於這些來自各個領地的軍人們產生了與以往完全不同的看法,紀律嚴格爲民服務,這樣的士兵令他們感到安心,從而對這個新生的國家充滿了信心和感激。
天曉國對於百姓的教育工作尤爲重視,在以往通常只有士族名門才能享受到的教育,已經在一步步普及。雖然系統的教材尚在編寫中,但是很明顯,在政府正式承認教書先生的重要地位以及設立公共學堂之後,百姓們獲得的知識比過去多了太多,也更喜歡動腦筋。在幾次災難中涌現出來的大量的防禦方案和應對方法,以及各種民間工具,都比過去有了極大進步。
轉眼,風風雨雨的三年即將過去,初生的國家度過了最難熬也是最不穩定的時期。在上至國君下至百姓的共同努力之下,整個天曉國一片欣欣向榮。
年關將至,各地喜氣洋洋,代表着喜慶的紅色越來越多地出現在每一個不經意的角落。天京城裡家家戶戶開始掛出對聯,市場上用於迎接新年的各種年貨也慢慢走俏。
百姓忙,天京城的官員們也忙得不可開交。這幾日,江憐砂和沈翩鴻都在忙着做總結工作,倒是陸宇辰前些日子忙得狠了,在所有總結沒有做完上交之前閒了下來,被愛人好友聯合說服,自己給自己放了假,到御花園帶孩子休息。
浩然這日在學堂的幼兒班學習,所以陸宇辰的主要精力用來應付憐瑾。自從這小丫頭某次甩脫一大羣侍女姐姐意外爬到御書房還推門而入,正巧撞見他們都沒什麼重要工作,於是關起門來做了點愛人之間纔會做的事情,她就特別討厭陸宇辰,見面無外乎抓咬撓。雖然陸宇辰和江憐砂都能肯定這小丫頭那日在大門口,被寬大的書桌擋的嚴嚴實實,並沒看到什麼不該看的,但是江憐砂紅着臉被陸宇辰壓在身下看起來被欺負得很厲害的樣子還是讓小丫頭盡收眼底,於是乎,小丫頭就一口咬定陸宇辰是壞人。
比起懂事的浩然,任性的小憐瑾難伺候多了,尤其她還討厭陸宇辰。天曉國的第一人圍着女兒前前後後轉了不知道多少圈,最後無可奈何腰痠背疼地趴在涼亭裡,真是無限想回公文堆裡埋着。現在他才知道,養小孩子費錢,養女子耗神,養小女子簡直要命啊!
最能收服憐瑾的還是她親爹和對她無限寵溺的哥哥,下午江憐砂下了班、浩然放了學,纔算是讓活力十足的憐瑾乖乖吃飯。
席間江憐砂說安排好了這幾日的工作,明天會出去一趟,到周邊幾個城鎮走訪一下,過幾天回來。不過在年末總結還沒完全寫好之前,陸宇辰還有幾日閒暇。放着假的陸宇辰當時就想開口說我要工作我不敢再伺候小公主了,結果白天惡魔樣把他折騰得渾身痠痛的狡猾丫頭一臉乖巧無害純真可愛地看着他,硬是讓他把話咽回肚子裡,於是假期依舊。
第二日一早,江憐砂就啓程了,正好浩然今天起放假,他便帶上浩然一同出門,全當增長見識。陸宇辰當年就很喜歡往宮外跑,一逮着機會就沒影,遊歷四方見多識廣,如今也希望孩子們到處走走看看。江憐砂很同意他的看法。
旅途並不是無聊的,江憐砂跟浩然一路乘着馬車看風景。自從聽了陸宇辰“要想富先修路”的思想,工部尚書這幾年很重視道路的修建,直通天京城的主幹道和周邊幾條路修得平整許多,而且爲了節省繞路的時間,工匠們克服不少困難,開闢了兩山之間的通道,還架設了幾座橋樑。
到了平坦的地帶,道路兩旁不遠處的農舍炊煙裊裊,門窗上掛着雞鴨魚肉。同樣從學堂裡放假了的小孩子們奔跑嬉戲,漢子們劈柴修屋,偶爾有做好了飯菜的農婦端着碗出來給丈夫送飯,放眼看去,盡是一派和睦樸實的景象。
這樣的生活平淡而充實,也是江憐砂和陸宇辰攜手奮鬥這麼久最希望看到的。靠在車窗邊,聽浩然搖頭晃腦地背誦着課堂上先生教的描寫農家生活的古詩,江憐砂嘴角含笑,眼神清亮,隱隱帶着一絲不捨。
這三年間,他的頭疼之狀只是偶爾發作,身體也未見得有什麼明顯的衰弱。所以看上去幾乎與常人無異。不過有些話,他不說,陸宇辰不問,並非是他們都不知道。
在曾經的湛海國皇族歷史中,有相當一部分男性是壯年而亡,他們多數有一個共同的身份,那就是湛海聖子。
湛海史書曰:本國聖子必定壯年而亡。無一例外。
頻繁的天劫侵蝕着聖子們的生命,這些並不是藥物可以修補回來的。假如將他們的生命比作是一杯水,那麼一次次天劫都是在拿他們的生命抵消災難的傷害。尤其是三年前的雪災,就像是在本就所剩無幾的杯子底下打破了一個洞,雖然及時用聖藥完美修補了那個傷口,但是傾灑出去的水卻是怎樣也補不回來。
上一代湛海聖子江桓畢竟休養了百餘年,他付出的生命跟江憐砂自幼擔起聖子一職所付出的代價相比還是稍微少了點。再加上江憐砂選擇走武將道路,術法之力必然遜於江桓,若是不出意外,他或許纔是最後一個消失在歷史中的湛海聖子。
這個世界少了誰,每一天都會照常來臨,可誰都知道,當你生命中缺少了某個人的時候,整個世界在你眼中就會驟然失去色彩。
誰能放得下慈祥的年邁的父母,誰能放得下尚在牙牙學語的孩子,誰能放得下知心體貼的摯友,誰又能捨得離開好不容易纔相聚的攜手走過三生的愛人?
垂眼凝視着飛速劃過視線的道路,慢慢調整呼吸,江憐砂淡淡地笑:然而,誰也不能逆天。所以與其東奔西走呼天搶地,不如坦然從容平靜離場。
“爹爹,我看到城門啦!”浩然忽然蹦起來,滿臉開心的笑,“父皇說這裡特產花生酥糖,等您忙完了公事,我們買一些帶回去給父皇和瑾兒,還有小叔叔家的哥哥姐姐們吧!”
江憐砂擡頭,看到城門越來越近,點頭道:“嗯,你先跟王侍衛隨意逛逛買些你自己想買的東西,我的事情不多,今日忙完,我們休息一夜,明日就採購點禮物再啓程去下一個地方。”
“好!”浩然興奮了,一頭鑽出去找坐在馬車外的王侍衛聊天。
夜晚,江憐砂回到驛站歇息。浩然買回來兩樣特產的滷味當小菜,跟江憐砂一起吃得很高興。父子兩人一夜好眠,第二日吃飽喝足採辦了些準備帶回去的小禮物,便再次啓程了。
一行人來到下一個城鎮時剛巧趕上午飯時間,可是這裡的百姓們一個個面色不正常地跑到大街上,互相交談着,顯然是這裡發生了什麼奇怪的事情。江憐砂下車一問,才知道這個鎮子的井水不知怎麼的,一直在翻騰冒泡,有膽大的鎮民打上來一看,原本清澈的井水渾濁不堪,味道也很奇怪。
大家都不知道這是怎麼了,有些老人家經驗比較豐富,說這是天有異象,恐怕是災難前兆。一路走過去,就能發現好幾家的狗急吠不止,主人不得不用繩子拴住它們。江憐砂越看越覺得不對勁,這些動靜很像是地震的前兆,四場考驗之中地屬神明的考驗遲遲未來,莫非就是現在?!
不容多想,他立刻讓身邊另幾個侍衛分頭騎快馬趕向周邊幾個城鎮,沿途讓所有人遠離房屋山體河流,到平坦開闊的地帶集中,由青壯年負責保護老弱病殘,牲畜儘可能帶出屋舍,保存容易攜帶的糧食和乾淨的飲用水,三天之內不得妄動。
爲了幾次考驗,陸宇辰專門下令組織過一種叫做“災難演習”的全民訓練行動。第一次雪災的損失比較大,第二次旱災和第三次水災的損失則在不斷遞減,而且隨着教育的普及,百姓們的防範意識也有所加強。到了傍晚,江憐砂所在的這個鎮子和以這裡爲中心半徑百里範圍之內的絕大多數人都按照指令完成準備工作。
江憐砂心急如焚,不知道更遠的天京城情況如何。他希望陸宇辰或是別人發現異狀做好準備,就算快馬加鞭,想要從他所在的位置傳令到天京城的人一定還在路上……
大地忽然一陣晃動,失去武功的江憐砂心裡一凜,立刻蹲下。果然劇烈的震動緊接而來,整個世界就像是被放在篩子裡顛得天昏地暗,就算是蹲下也無法保持平衡!將站不穩的浩然抱在懷裡,盡力護着他,江憐砂很快摔倒,周圍煙塵四起,房屋產生裂痕,頃刻倒塌,於是更多的塵土瀰漫,遮擋着視線。
可怕的震動持續了好一會兒才停息,人們灰頭土臉地站起來,驚恐地看着四周,視野之內一片狼藉,大地裂出好幾道深深的口子。孩子們驚懼的哭聲和周圍似乎是世界毀滅的景象讓人們無措,直到江憐砂最先站起來,堅定清晰的聲音傳遞着一種叫做不屈的信念:“所有人趕緊看看周圍有沒有人受傷,然後馬上組織人手搭建遮雨休息的棚子,迅速搶救財物安置受傷人員!尚有餘力的、家中有一人以上青壯年男丁的公職人員請站出來,我們還要組織救援隊趕往別處查看受災情況!最後一重考驗已到,請大家相信天曉國的官府,一定會與大家站在一起,度過難關!”
有了明確的方向,四周的人很快行動起來,只有離他最近的浩然能感覺到,江憐砂的手在發抖。
天京城,情況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