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血族
北方的初秋, 涼意瀰漫，在馬車裡並肩而臥的兩人睡得很熟，完全沒有發現外面的不尋常。
沈翩鴻失血有點多, 一直昏昏沉沉, 馬車跑的不慢所以顛得厲害, 他到了入夜才睡得安穩些。路克則不知是不是曬了太陽受到不小的傷害, 一反夜晚活動的規律, 同樣在沈翩鴻身旁睡得死死的。
六個現在休息的侍衛紛紛披着大衣靠在馬車旁睡覺，手上都抱着武器，而兩個值班侍衛雖然站着, 但頭一點一點，估計是困得厲害。連日的趕路, 的確是太磨人了。
一行人下一個目的地岷昭城處在交通要道位置, 距離客商往來頻繁的曉光邊疆重鎮祈光只有數十里路, 一天不到就可以騎馬走個來回。總是待在曉光國都的沈翩鴻這一羣人並不知道，在這裡新興起了一批集結周邊數個不同國家流民路霸的土匪。
衣着光鮮但是行路匆匆的沈翩鴻他們早在祺陽鎮就被土匪的眼線盯上了。最近不是交易旺季, 最大的肥肉曉光使團還沒到，況且有優良軍隊護衛，所以土匪們垂涎是垂涎，卻不敢偷襲曉光使團。沈翩鴻他們一看就挺有錢，這類人出門, 身上保準帶滿了銀票, 再加上他們護衛又少, 人困馬乏, 於是算準他們今天到不了岷昭城的土匪們, 早早就做好了準備。
第一刀砍下的時候，訓練有素的護衛已經全部醒了。被襲擊的護衛立刻拔劍迎戰, 即使是尚未完全清醒的時候，也能準確地將襲擊者一劍斃命！
不過土匪們今天晚上過來的是大部隊，他們的老大猜到能夠住在祺陽鎮父母官院子裡的肯定不是什麼小角色，恐怕是國都太安裡有錢有勢的人家，帶的護衛絕對不弱，所以把沒事幹的土匪都趕出來幹活。
爲了這次襲擊，他們甚至用上了劫到手的□□迷藥，見己方有人被砍死，土匪們驚訝之餘，趕緊把粉末狀的藥物撒了出去，然後一個個捂緊口鼻退到上風向，等待護衛們戰鬥力減弱。
身爲宮廷護衛，這批八個護衛當然帶了一些應急藥品，可惜夜深地形不熟，加上襲擊突然，只有五六個人來得及吞下防備常見迷藥□□的藥丸，剩下幾個全倒在地上，動彈不得，面色發紫。
土匪們要的是車裡的活人，對護衛當然能殺則殺，因爲車裡面的人說不定還能詐點贖金，護衛只能增加他們的傷亡罷了。
幾個人面對幾十個人，又在地形不熟視野極差的情況下，等於是處在絕對劣勢。護衛們一邊小心地圍着馬車，一邊奮力拼殺，無論如何他們不能讓曉光的國師在他們手上出任何狀況！
喊殺聲驚醒了沈翩鴻，他扶着頭坐起來，很快反應過來外面發生了什麼事情。路克已經有要醒的跡象，沈翩鴻一把將他拽到自己身後，從懷裡摸出那把從不離身的扇子，深吸一口氣，展開！
“地之神明啊，吾向您祈求力量！”連馬車的捲簾都沒有掀起來，沈翩鴻扇子一揮，馬車之外方圓半丈靜止不動，而半丈之外，大地劇烈顫抖！護衛們立刻明白，放棄搏鬥向馬車靠攏，劍柄擊打馬車的聲音傳來，沈翩鴻右手執扇，左手託在右手臂下，緩緩用扇面畫了一個虛空的圈。
只見馬車半丈外大地陡然刺出尖銳的岩石，整個原本長了草木的平整地面像是突然變作釘板，尖石林立，將那批靠近的土匪們紮了個對穿！
慘叫聲不絕於耳，沈翩鴻目光冷然，持續使用法術的力量。這批土匪料錯了最大的一點，就是他並非那種坐在朝堂之上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書生官員，而是陪着陸宇辰上過戰場的曉光法術第一人！
血腥氣透過馬車的捲簾透進馬車，路克睜開眼睛，眼神空洞，金色妖異無比。沈翩鴻背對着他，並沒有發現什麼異常，所以當路克冰涼的手從背後握住他的手時，他在完全意外之下被打斷了法術。
“路克……你？”沈翩鴻才說了三個字，路克就摟住了他，他試着動了動，居然無法從路克看似比他還瘦弱的身形之下掙動一點。
可是失去意識全憑本能在動作的路克並沒有反應，只是這樣抱着他，呼吸落在他頸間，沒有咬下去，也沒有放開。
外面的地形很亂，有一半土匪已經重傷或者死在滿地亂刺之中，遠處一些的土匪多是拿弓或者投擲武器，同伴死亡的驚恐憤恨之下，土匪們再也不考慮賺錢問題，直接想着殺殺殺殺殺！
破空而出的箭密密麻麻射過來，護衛們即使劍再快，還是有幾支射穿了捲簾！沈翩鴻因爲被路克制住動彈不得，只覺得腹部一麻，繼而是尖銳的疼痛感讓他很快白了臉色。
契約者的血是無上的美味，路克渾然不覺沈翩鴻受了傷，下意識拿掉了沈翩鴻幾乎無力握緊的扇子，把他按到自己懷裡。外面的戰鬥仍然在繼續，而車內，沈翩鴻好像是傷得不輕，淺淺的咳嗽之後，有鹹腥的味道從咽喉處漫上。
側過頭看着路克，沈翩鴻雖然什麼也看不清楚，可還是笑了：“沒想到是這種時侯……你會失去理智……果然是呆呆傻傻的鬼，養你一個，我得賠條命……”他掙不開路克，又是幾箭射透車簾，毫無疑問，正好面對車簾坐着的沈翩鴻被釘成了草船借箭裡的稻草人。
更多的血溢出口，沈翩鴻早在身中第一箭就知道自己今天恐怕是回不到家人和友人的身邊了，要害中箭，哪怕是立刻接受治療，治癒的機率也不過三成，更不要說連續受傷！
這算是……現世報嗎……居然來得這樣快……他剛剛爲了自保殺了那麼多人，就被亂箭釘成這樣……肩頭再中一箭，沈翩鴻這個盾把身後的路克擋得嚴嚴實實。
他已經沒有餘力想更多，面對突然而至的死亡，除了不甘和遺憾，就是愧疚與不捨。風流多情也好，天之驕子也罷，他哪怕死也是沈翩鴻，是曉光戰神身旁最強力的助手，死神鐮刀下也可以從容的英雄！
盡全力伸出手，用指尖摸過扇子，沈翩鴻判斷護衛此刻不會主動出擊，一定都圍着馬車。他在心裡道了聲抱歉，使出最後的力量，默唸咒語，讓方圓百米之內變成了地獄修羅場，滿地尖刺，唯有一條通路，留在馬車前方。
車裡本來就是一片黑暗，不存在什麼眼前黑下去的情況。沈翩鴻只覺得沒有最後看一眼這傻瓜小吸血鬼真是很可惜。路克還是抱着他不放，沈翩鴻滿身是箭，劇痛之下連說話聲音也抖起來：“你……啊……記得……走的……遠遠的……不然……肯定有……一堆人……找你算賬……”氣息已然接不上，沈翩鴻遺憾地笑了笑，低聲說：“我以我……之名……解除契約……”
路克耳垂上的耳釘自動脫落，與此同時，他的眼神一反剛纔的空洞，變得清澈起來。
吸血鬼的夜視能力非常好，夜晚看東西就像弓箭手在白天一樣準確清晰。路克對眼前的這一切幾乎有些反應不過來，唯一知道的是，他懷裡抱着的這個人，剛剛把一隻腳踏進鬼門關，另一隻腳也快邁進去了。
大腦有一瞬間的空白，路克茫然地抱着呼吸漸漸弱下去的沈翩鴻，手腳都在發抖。
他會死……他會死……他會死！
路克慌了，他縱有無數天生的能力，卻沒有一樣可以幫到懷裡這個濫情的混蛋！怎麼辦……怎麼辦？！
手足無措的路克咬着牙，心裡疼得讓他完全忽略了自己把自己的脣咬破的這個情況。一滴血落在沈翩鴻臉上，然後又是一滴。路克看到那幾滴血，腦子裡閃過一個念頭，儘管有些瘋狂，可這是唯一的辦法，唯一的辦法了……
路克一口咬在沈翩鴻脖子上，吸了一點點他的血，然後用尖銳的牙齒撕裂自己手腕，灌了一口血，扶着沈翩鴻喂他喝下去。明明是隻剩下半口氣的人，在喝了路克的血之後，痛苦的拼命掙扎，力道之強完全不似以前的沈翩鴻。
用比沈翩鴻更大的力氣制住他，路克不敢再看他一眼。車外，侍衛們小心翼翼地圍過來，問道：“沈大人，還有路侍從，你們都還好嗎？”
“別進來……等一下……等一下就好……”路克壓抑着聲音，因爲知道沈翩鴻在產生變化，所以不敢讓人看到他的模樣。侍衛們不知道里面怎麼樣了，可是至少知道有箭射進去。他們的職責所在是保護沈翩鴻，如果沈翩鴻出事，他們可以提頭回去見陸宇辰了。
道了聲抱歉，一個侍衛剛想掀簾子，沈翩鴻無力的聲音傳來：“讓你等你就等，不要進來……”
侍衛確認了沈翩鴻的安危就好。如此多的襲擊，居然是以對方全滅爲結束，而己方除了四個人中毒加受傷不輕，餘下四個人並無大礙，怎能不說是萬幸。周圍的情況看着太過恐怖，侍衛們徵得車裡人同意，讓那四個傷員分別與四個沒有傷的侍衛共騎一馬，然後駕車連夜離開這個地方。
馬車裡安靜下來，路克低着頭坐在一旁不敢看沈翩鴻，沈翩鴻看了看自己身上玩具似的箭，伸手扯了一支下去，疼是疼，不過傷口迅速癒合了。路克縮得更小，沈翩鴻隨手用小刀割開血肉，拔了自己身上所有的箭扔掉，然後靠在路克身上等傷口完全癒合。
沈翩鴻不說話，路克更不敢說。是他害了沈翩鴻，是他害得沈翩鴻再也不能做一個正常的人類，是他剝奪了沈翩鴻重新站在陽光下的自由，這一切，是他的罪……
等身上除了血跡之外再也找不出一絲瀕死的痕跡，沈翩鴻坐起來，看着路克。
“這就是你……成年之後的樣子？”
路克一愣，這才發現自己居然度過了飛速成長期，現在他已經是青年了。
白皙的皮膚、如月光一樣淡金色的蓬蓬捲髮、臉部線條不像純血西方人那樣深刻，而帶着東方人的柔和，剛吸過血的尖牙還沒收回去，配着青年的臉龐有點可愛的邪意……路克被看得更加愧疚，想退開，卻被沈翩鴻勾住了下巴。
路克根本無法面對沈翩鴻，慌忙退後，沈翩鴻也不勉強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拿着扇子試了試，問道：“莫非你把我變成了你的同族。”
疑問句，陳述語氣。
路克眼前瞬間模糊了，他縮成一團，帶着哭腔道：“對不起……對不起……是我害了你……我只有這個辦法了……對不起……”
沈翩鴻合上扇子：“這麼說我也要以血爲生，喝血只要不殺人，就當是別人遭了蚊子吧。另外既然我現在已經是你的鬼了，你是不是要把注意事項告訴我，不然我明天可能習慣性一腳跨出去，照了太陽直接飛昇成仙……不要突然哭得這麼大聲吧……”
路克大哭：“嗚……我不想這樣的……對不起！”
沈翩鴻覺得目測和自己身高差不多的青年能縮成那麼點兒一團很可愛，過去摟着他，拍着背安慰：“好了好了，哭夠了就說吧，事情既然都發生了，我們應該看以後是不是？”
等精神很好的兩人把吸血鬼注意事項全弄清楚，一行人也到達了岷昭城，終於到達安全的地方，兩人安下心來，一同陷入白天的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