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聞天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書,有些悵然地合住了這本關於藥草的書,然後起身把自己的頭髮紮了起來。江秋舫告訴他,在這裡,人的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可有剪髮的舉動。
就這樣,久聞天耐心地紮好了頭髮,然後推開了這間屋子的門,門外已經有些積雪了,卻也不怎麼深,不過久聞天卻覺得眼前的這場雪似乎不會在短時間內停下來了。算了算日子,此時已經是入冬的第十個日子了,而距離那件事也已經過去十年了。
久聞天走到院子裡的那口水缸面前,然後注視着裡面的人影,此人面容姣好、意氣風發,看上去頗有一股讀書人的氣質。衣冠楚楚的他現在已經是十七歲了,沒了那時的嬰兒肥,也沒了當時與一條白龍冒險的念頭了。
現在的久聞天已經是一個快要成年的人了,算一下,明年應該就是他的成人之時了。
雪下得真大啊,久聞天不禁將自己肩上的皮大衣裹得更緊一些了,在這些許的時間裡,他的頭髮上已經是白茫茫的一片了。
“朝如青絲暮成雪啊。”久聞天感慨道,他似乎還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已經在這裡呆了十七年了,或者說上一世的那個世界放佛是個長眠的夢一樣。這十年來也讓久聞天積澱下了許多,但是有些事他從未在這十年間放下,比如百獸森林裡的靈池,又比如通天涯下的小缺口……
但更重要的,是江秋舫母親的死。
正當久聞天回憶着的時候,外面突然傳來一陣嘎吱嘎吱的響聲,久聞天的聽覺還算不錯,主要是這時的空氣比較安靜。這一聽就知道是江秋舫來了,以前沒有雪還不怎麼容易聽出來,這腳踩在雪上面發出的嘎吱嘎吱的節奏讓久聞天一猜就知道是江秋舫。
似乎又回到了七歲那年,江秋舫穿着一身白色的衣服,肩上還掛着紫色的皮毛,手持紙傘的她美得如畫。江秋舫早已經不是小孩子,楚楚動人的面貌看起來是那麼的光彩奪目,這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似乎在跟眼前的人說話。
江秋舫來到這裡後就笑了起來,直接問道:“小九,吟詩呢?”
“沒有,”久聞天尷尬地搖了搖頭,然後接着問道:“你怎麼來這裡了呢?這還不到中午,葉教練怎麼肯放你出來了?”
江秋舫吐了吐舌頭,然後淘氣地說道:“我今天請假了,沒有去。”
久聞天不禁問道:“爲什麼?”
“昨日姐姐我夜觀星象,”江秋舫得意地說着,嘴角都快翹到天上去了,“我已經算到今天要下雪了,我娘以前最喜歡雪了,所以我特地跟葉教練請了一天假,不過我特地來找你的。”
提到江秋舫的母親,也就是何澤,達摩克利斯說要取何澤的命來作爲他的補償,接着何澤便離奇的死去了。久聞天也一直爲此事而自責着,當江秋舫說到這裡,他也愣了一下,說道:“嗯……那你是想出去玩了嗎?”
江秋舫搖搖頭,說道:“這是今年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我想去陪我娘一起看,你跟我一起去吧。”
“爲什麼,是我?”久聞天有些驚訝,但更多的是不敢面對,“城主大人呢?”
說到這裡,江秋舫嘴就嘟了起來了,沒好氣地說道:“他那個死老頭子早就忘了我娘了,整天只想着喝酒混日子,我昨天晚上還看到他摟着一個狐狸精睡覺!”
久聞天汗珠都冒出來了,心說這個城主大人也不注意點形象,不過這段時間裡江付清的舉動也在久聞天的腦子裡,如果要問他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成這樣的,大概也就是何澤死後的第三年。所以,也有久聞天一部分的原因在裡面。
久聞天只好說道:“我的姑奶奶啊,你可小聲點吧,我陪你去就算了。”
“我就知道小九一定會跟我去的。”江秋舫一手拿傘,一手挽着久聞天的胳膊。
久聞天連忙將江秋舫的手臂拉開,然後義正言辭地說道:“姐姐,我再跟你說一遍,男女授受不親,您是城主千金,城主府裡的大小姐,而我是一個小小的書管,您這樣的話讓別人看到了不合適。”
“切,把自己說得那麼高尚,還不是嫌棄我。”江秋舫嘴一撇,索性也不挽着久聞天了,就這樣走在他的身旁給久聞天打起了傘。
何澤被葬在了和平之森,這裡非常的清靜,很少有人打擾。經過江秋舫的說法,久聞天也算是初步瞭解了何澤這個人,一生清淡一生安寧,生時滿眼是雪卻不見一聲啼哭,死時滿目皆雪沒有一絲幽怨。何澤便是這樣一個人,一個生活在鄉野裡的女人,沒有過高的文化水平,卻也很少與人爭鬥。
不爭,乃大爭;不爭,則天下之人與之不爭。
何澤的墓碑快要被大雪埋住了,久聞天見此便上前用手擦掉了上面的雪,接着久聞天在何澤的墓前磕了三個頭,然後說道:“江夫人,我和秋舫來看您了。”
江秋舫也跪下磕了三個頭,說道:“娘,你看,下雪了。還記得小時候你帶着我一起看雪,你說,雪是這個世界上最白最純潔的東西,就和我一樣。娘,我想你了,爹他一直在喝酒,還一直兇我,我討厭他。”
說着,江秋舫就哭了起來,久聞天的心裡也是一陣難過,他的心頭又何嘗不是苦澀的呢?上一世,有人說女人最好的武器是眼淚,那淚汪汪的大眼睛會讓男人再硬的心也融化。但久聞天此時才發現,原來女人最好的武器並不是眼淚,而是那一顆熱忱的心。
自從母親走後,江秋舫便很少再哭了,或許是因爲她知道沒有人可以再允許她哭了。但這個女孩子卻並不是爲了自己的遭遇和身世而落淚,而是爲了她的母親。
江秋舫肩上的毛皮衣快要被抖掉了,久聞天見此伸出手將那件衣服重新給她穿好,卻不成想江秋舫竟然自己靠了過來,就這樣依偎在久聞天的懷抱裡抽泣着。現在四下無人,久聞天也沒有多說什麼,只想着讓她哭個痛快,將她心中的不滿全部傾訴出來。
就這樣大概跪了有五分鐘,江秋舫的哭聲也漸漸變小了,久聞天的跪和胳膊都麻了。久聞天拍拍江秋舫身上的雪,然後說道:“我相信你娘一定會看到這場雪的。”
江秋舫從毛皮衣裡拿出手指擦了擦眼裡的淚水,然後用鼻子吸了一口帶雪的空氣,說道:“嗯,我們回去吧。不然又要讓曹總管說你了。”
“走吧。”久聞天差點都要忘了曹總管會去查自己的書房,算算時間,這也就快了,如果他看到自己和小姐出來的話,那自己今天的俸祿可要沒了。
江秋舫點點頭,然後起身並打開傘站在這樹林裡,滿眼都是雪景地說道:“小九,你快看啊,這裡現在好美啊。”
久聞天讓血液往自己的腿上流動了起來,接着才站起來,環顧四周後饒有興趣地說道:“是啊,很少見森林裡的雪景了,挺好看的。”
“那是什麼?”江秋舫指着遠方的一輛馬車,然後說道:“這裡怎麼會有馬車呢?”
久聞天也向那裡看去,果然有一輛紅色的馬車,不過車頂上被白雪蓋住了,在這片和平之森的林間裡倒也奇怪,明明有大路可以走卻偏偏要選擇這個難走的小路。
“別管人家了,說不定也是來賞雪的,我們還是趕快回去吧。”久聞天有些着急地說道,他可不想丟了這一天的俸祿。雖然他在神州賺了不少錢,但人嘛,總歸還是要有些積蓄的。
江秋舫也不再追問那輛馬車的來路,打着傘跟久聞天向城主府裡走去。
此時的街上擺攤的也少了,這種天還是待在家裡守着被窩烤着暖爐舒服,誰也不想在大冬天裡在外面亂晃。久聞天心說要不是江秋舫非要拉着自己出來,自己興許早就在書房裡學習了,出來這一小會兒就快要把自己給凍成冰棍了。
回到城主府的兩人也總算是鬆了口氣,久聞天說要回他自己的書房裡待着了,江秋舫偏要跟着他去書房裡玩。久聞天覺得她要是來了書房,那不得折騰死自己,於是果斷回絕了她。
“你可要想好,這是你不讓我進去的。”江秋舫伸出了自己的拳頭,惡狠狠地說道。
久聞天愣了一下,在心裡比較了一下他們兩個,發現自己的確不是江秋舫的對手,於是只好認慫,說道:“好吧,不過有一點你得答應我。”
“你說。”
“不能碰裡面的書,我可以剛整理好的,特別麻煩。”久聞天帶着一絲可憐求饒道。
江秋舫點頭默許了,跟着久聞天走進了書房裡,看着裡面的陳設不禁讚歎起來,“行啊小九,我也就十幾天沒來,你居然把書房整理得這麼好,我都想要搬進來住了。”
“行了大小姐,您要是搬進來我可就受苦了。”久聞天無奈地說道:“喝茶嗎?我給你沏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