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人的腦袋還不算太笨,趙肅看了他一眼,一邊起身穿衣:“我只是懷疑罷了,也有可能不是他。”
趙暖咬牙切齒:“我看十有八九就是他,這幾年來,明裡暗裡,給你們找了多少麻煩,還在外面到處散佈你是被趕出家門的庶子,如果不是他,我的名字就倒過來寫!”
趙肅穿戴整齊,又把他端進來的粥喝了,頓覺渾身暖洋洋的,不似之前那般乏力,一邊笑道:“你的名字倒過來寫,對我也無甚好處,你既是無事,就去沈樂行那裡幫忙吧。”
“那你呢?”
“我去一趟縣衙。”
長樂縣衙內,楊汝輔正與人相談甚歡,看上去心情不錯。
這一仗雖然打得艱難,但最後還是等來援軍,此事一了,如無意外,自己應該是可以升遷的,反觀隔壁閩侯縣,知縣不戰而逃,一旦坐實罪名,至少也是個流放戍邊,什麼升官發財,想都不要想了。
跟他一比,自己何其幸運。
眼前這位雖然是自己的救星,可言語謙虛,絲毫沒有尋常武將的粗魯,更無身爲上官的矜傲,幾句話下來,楊汝輔對他的好感立馬深了不少。
瞧瞧,什麼叫居功不傲,這就是!
楊汝輔起身,鄭重行禮:“下官代全縣百姓謝過戚將軍,如果不是您及時趕到,只怕全城百姓,連同我這條小命,都得交代在這裡了!”
戚繼光忙扶住他:“楊大人不必客氣。”
在此之前,戚繼光剛剛因爲台州大捷,而被提升爲都指揮使,總領浙江一省軍務,本來像福建這種的事情,是用不了他親自出馬的,也不在他的管轄範圍,可說來湊巧,總督胡宗憲因倭寇往福建一帶轉移,讓戚繼光入閩平倭。
戚繼光於幾日前啓程,一路到了福州附近,正好趕上倭寇來犯。也算那幫人倒黴,在浙江時被戚繼光等人收拾得夠嗆,現如今轉移陣地,又碰上這位冤家煞星。
結果自然不待說。
所以楊汝輔還有命在這裡推來讓去。
兩人閒話間,外頭來報,說趙肅求見。
楊汝輔一邊讓人傳請,一邊對戚繼光說:“這位是福建今科解元,就出在本縣。”
又與戚繼光簡單介紹了趙肅的師承和來歷。
戚繼光笑了笑,沒接話。
趙肅進來,先向兩人行禮,而後再朝戚繼光拱手,神色鄭重:“久聞戚將軍大名,今日得見,肅甚幸之。”
戚繼光略略吃了一驚,這才仔細打量起眼前的人。
明朝武官地位並不怎麼高,就算打了勝仗,功勞也未必落到你頭上,就算落到你頭上,封賞也不可能豐厚到哪裡去,還時時刻刻都有被拿去當炮灰的危險,朝廷裡派系複雜,一旦哪方落馬,對手最先拿來開刀的,往往就是武將。
像胡宗憲,他是進士出身的文官,領兵在外,總領浙江、福建兩省兵馬,還要依附嚴嵩,才能政令暢通,相比之下,戚繼光就更不必說了,他功勞再大,在同級文官面前也還要低半個頭,更別提上級了。
所以在當時,戚繼光的名氣雖然大,可也沒大到是個人見了他都會肅然起敬的地步。
但眼前這個年輕人,不僅態度恭謹,而且不似作僞,這就讓人有點驚奇了。
“趙解元不必如此多禮。”
“在下表字少雍,大人若不嫌棄,喚此表字即可。此番如不是大人及時趕到,只怕長樂縣數萬百姓都要陷於水火之中,請大人受我一拜。”
趙肅說完,倒頭便拜,戚繼光伸手扶住他,轉頭朝楊汝輔笑道:“你已謝過一次,少雍還要再謝一次,我可扶得手痠了。”
楊汝輔跟着笑起來,心道這位新任指揮使可真會說話,不似一般武官那樣粗俗。
趙肅並非矯情,他這一拜,是純粹以後人景仰的心情來向戚繼光致敬的,待戚繼光把他扶起來時,趙肅的神色已經恢復平靜。
他這般大禮,戚繼光自然生出好感,這一來二往,倒是談得投機,尤其當戚繼光知道長樂守城三日,趙肅也跟着堅守三日時,不由得贊上兩聲。
兩人的初次見面顯得異常簡單,甚至有些平淡。
但此時的他們都不會料到,自己將對彼此未來的命運產生怎樣的影響。
也許很多年以後,當學者們翻開各種明史筆記,並不難找到這樣一段話:
嘉靖四十年,倭犯福建,繼光馳援,途經長樂,俘馘兩千餘衆,適遇趙肅。彼時肅方得解元,二人一見如故,肅陳抗倭數策,繼光欣然受之。逾數年,重見,繼光提及舊事,肅笑曰:豈非將相和之先兆?
當然,這些對於眼下來說,僅僅是遙不可及的浮雲。
京城,內閣。
在長樂取得大捷的十數日後,這邊也纔剛剛收到消息,次輔徐階正翻看着請功摺子。
這年頭邊境多戰事,大大小小的戰役,贏也好輸也好,內閣早就看得麻木了,徐閣老自然也不例外,他漫不經心地翻開,一目十行地掃過去。
忽然,一個名字讓他略略停頓了一下。
趙肅。
徐階歪頭想了一下,就是戴公望上回提到的那個弟子?
看來老師硬氣,學生也不是軟骨頭的,也罷,就做個順水人情。
徐階微微一笑,提筆寫了幾句,將奏摺放在左邊那一疊上。
“徐閣老看什麼這麼高興?”邊上一人探頭笑問。
徐階擡頭一看:“是質夫啊,來來,坐!”
郭樸行了禮,見徐階熱情,便也順勢在他對面坐下。
他是今年剛剛入閣的,在內閣裡的排名自然要靠後,論資歷,他不比徐階老,但在朝野上下素有清名,雖然不像戶部侍郎趙貞吉那樣敢於當面罵嚴嵩,但也不是嚴黨,算是個中立派,所以徐階自然對他親切三分。
郭樸拿起剛纔徐階擬過的摺子,隨意翻了一下:“閣老,這可是福建大捷的摺子?”
“正是。”
“福建今科解元隨同知縣守城?這可是年少有爲,摺子若是呈上去,聖上必然歡喜。”
徐階笑着點點頭:“可不是,最近陛下正爲了北邊的事情生氣,這南邊有了捷報,也算是一件好消息。”
二人正說着,冷不防笑聲響起。
“子升與質夫可真是廢寢忘食,老夫自愧不如啊!”
嚴嵩拈鬚走進來,後面跟着一個人,正是其子嚴世蕃。
徐階與郭樸忙起身行禮。
徐階道:“昨夜京城驚雷陣陣,元翁歇息得可好?”
嚴嵩擺擺手,示意他坐下,一邊嘆氣:“不行了,年紀大了,睡得也淺,稍微有點動靜就合不上眼,又是半宿沒睡好。”
徐階關心道:“京城裡有間醫館,裡面的大夫醫術不錯,我上回也不得好眠,去開了幾帖藥之後,竟有所好轉了。”
嚴世蕃看着兩人閒話家常,將目光轉向郭樸,拿起剛纔的奏摺,似笑非笑:“郭閣老剛纔在說誰年少有爲啊?”
郭樸怔了怔:“此番福建大捷,乃因戚繼光馳援之故,但長樂舉縣拒敵,知縣楊汝輔,舉子趙肅更是身先士卒,實是大快人心之舉。”
嚴世蕃翻了翻,微微一哼:“區區一個舉子,就不必勞煩陛下傷神了罷!”
說罷將奏摺合上,丟到中間那一疊上。
徐階眼角餘光瞥見,嘴角略略一僵,卻沒有出聲反對。
這左中右三疊奏摺是有講究的。
內閣大臣在奏摺呈上時,會票擬自己的意見,附在奏章裡呈給嘉靖皇帝看。
皇帝忙着修仙,一般不是什麼大事的,他老人家也懶得看,這久而久之,內閣揣摩他的脾性,也形成一個習慣:左邊那疊奏摺,多是嘉獎請功的好消息,皇帝看了必然龍心大悅;右邊那疊,一般是彈劾某人乃至彙報各地災情的壞消息;至於中間那一疊,自然就是不好不壞,無關緊要的內容了,嘉靖如果不是窮極無聊,一般不會去翻看。
奧妙就在這裡。
嚴世蕃跟趙肅無冤無仇,更不會去關注遠在閩南的一個小人物,只不過他看郭樸不順眼,郭樸誇獎的人,自然也讓他覺得不舒服。
至於徐階,他樂意作個順水人情,卻絕不會因爲這點小事去得罪嚴世蕃。
所以合該趙肅倒黴,本來也許有一次在皇帝面前露臉的機會,卻被這個小插曲破壞了。
而趙肅此時,正收拾行囊準備上京,參加來年的會試。
但在出發前,還有幾件事情要解決。
作者有話要說:趙肅的成長,會根據情節來,不會大開金手指一飛沖天,也不會死壓着人家不讓往上升,一切順其自然,所以大家彆着急,至於另一位主角,我數了一下,大約還有2章就會出現了,嘿嘿。
謝謝nestapippo童鞋的手榴彈,謝謝375723、hkellemay、mocayi三位童鞋的地雷。
今天由於情節剛好斷在這裡,所以字數比較少,於是咱隨筆就寫多一點。
——今天的歷史小隨筆——
嚴嵩自白之咆哮體
尼瑪都說明朝文官地位很高,哪裡高了!哪裡高了!
掌權二十年,天天都被人彈劾有木有!!
想當年,老子曾經也年少正直過的有木有!
那個死太監劉瑾當權,老子一怒之下就辭官歸隱了有木有!
結果後來看透世情東山再起,心想不污點錢對不起自己在山裡苦了那麼多年,就被你們一個兩個彈劾到死!有木有!
沈煉倒了,楊繼盛接着上,楊繼盛倒了,還有個徐階!
尼瑪老子不讓你們說,你們還偏要說!
一個個前仆後繼不當小命當回事!
尼瑪老子不就是貪污了點錢嗎!
黃金三萬兩,白銀兩百萬兩,比起尼瑪清朝那個叫和珅的根本不夠看有木有!!
老子害死了夏言以爲從此高枕無憂,鬼知道後面還躲着個徐階!
這丫的幾十年如一日在我面前裝孫子,尼瑪誰知道他會突然咬人啊!
你們一個個三妻四妾小老婆成羣!
老子就一個老婆還從一而終絕不二娶!
結果養出個兒子除了貪婪,全身上下就沒一點像我的!
沒老子帥啊有木有!
沒老子專情不說,娶了二十多個老婆,還發明見鬼噁心的香唾壺啊有木有!
老子也想管的,可家裡婆娘攔着不讓老子管,老子能怎樣啊!!
說到做好事,老子也給家鄉修過橋的!老子也沒事事順着皇帝的!
只不過文筆好會寫點青詞討皇帝開心讓皇帝看見我就心花怒放你們嫉妒啊!
尼瑪《明史》居然還把老子列入奸臣傳啊有木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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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咆哮完,咱繼續說。
這個是用嚴嵩的語氣寫的,僅供娛樂,博君一笑。
這娃年輕的時候確實也曾經剛直硬氣過,等到後來復出的時候,一切就變了,這讓我想起一個人,汪精衛。
汪精衛年輕的時候也曾是激進的革命黨,還親自跑去刺殺攝政王。
這在當時是冒着很大危險的,很可能被抓住直接殺頭,但汪精衛運氣好,最後居然還被釋放了,後面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這娃當了漢奸。
這就叫晚節不保。
近年來也漸漸出現爲他翻案的聲音,說汪精衛的出發點也是好的,只是看問題的角度和我們不一樣。
我想說的是,歷史是白紙黑字的,羣衆的眼睛是雪亮的。
出發點再怎麼好,也改變不了他跟日本簽訂秘密協議的事實,改變不了他投靠日本的事實。
就像嚴嵩,貪污就是貪污,無論有一千種理由,這些都不是洗白的藉口。
你的正直,歷史曾經記下。
你的污點,歷史也不曾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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