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話一出,在場衆人臉色各異。
趙肅辭官出京,私底下揣測的人不少,都道皇帝爲顧全大局,放棄了自己的老師,又道趙肅這一走,只怕再要起復,就不是那麼容易了,結果京郊折柳亭,無論是別有用心,還是惋惜遺憾的人,都看到了這一幕:快馬加鞭的數十騎錦衣衛受皇命而來,即將護送趙肅南下。這種殊榮,誰人有得?看來趙閣老不僅沒有失了聖眷,反倒以退爲進,加深了在陛下心目中的地位。
既然是帝命,那就推辭不得,趙肅心知那人的用意,不免暗自苦笑,可又熨帖感動。
“趙肅微末之身,豈敢勞煩諸位隨行?”趙肅拱手道,薛夏是老熟人了,但客氣話還是要說的。
“大人客氣了,我方纔怕追不上,所以趕路趕得快了些,您且與諸位大人敘別,無須理會卑職等。”薛夏自然也客客氣氣,自從當年跟着趙肅在廣州轉了一圈回來,他的傲氣就收斂很多,這些年在京裡磨練了一遭,遷至錦衣衛指揮同知,僅次於錦衣衛都指揮使,在錦衣衛裡,也是個一人之下的人物了。
皇帝派他出來保護趙肅,他心裡頭一丁點埋怨也沒有,因爲他很清楚,當今聖上從來就不會做隨心所欲,毫無目的的事情,以自己在錦衣衛裡的地位,還派他隨行保護,那就說明趙閣老在這位皇帝心目中的地位非同一般,而且極有可能日後還要起復的,沒辭官前,趙肅就已經是次輔了,如果他日真又捲土重來,誰能擔保不是一躍而上首輔的位置?早點打好關係,有利無弊,何況他這些年與趙肅關係也不錯,這趟差事,自然樂意之至。
這邊敘完別,趙肅等人上路,二十騎錦衣衛,兩輛馬車的小娃娃和女眷,一輛馬車的書籍雜物,加上趙肅、趙吉幾個,就算趙府人口簡單,這麼算下來,也是蔚爲壯觀的一羣,況且薛夏等人身上還穿着錦衣衛的飛魚服,簡直就像欽差出京辦案,絕對無人敢惹。
回家奔喪,腳程不能慢,但是帶着小孩子和女眷,也快不到哪裡去,這一路下來,過了將近兩個月,纔算到達福州地界。
此時趙肅已經讓薛夏他們換了常服,畢竟千里迢迢,他現在的身份也是白衣,再讓錦衣衛堂而皇之走街串巷,就太過招搖了。
福州官道平坦,趙肅騎着馬跟薛夏在前面,其他人在後頭緩緩跟着。
離家越近,趙肅感慨越深,轉眼間也已十數年過去,恐怕母親陳氏鬢邊的白髮也多了。
自從來到這個時代,陳氏一片慈母之心,不因貧賤富貴而改變,但在他當了京官之後,卻不肯跟去京城享福,即便封了誥命,還是待在長樂那個小縣城裡,聽說這幾年又在自家後院闢出一塊田地,種了些青菜瓜果。
而對妻子陳蕙,趙肅說不清是什麼樣的感覺。
從這個時代的標準來看,她體弱多病,而且常年不在身邊,自己不但沒有納妾,還親自撫養兒子,已經十分對得住她,但趙肅骨子裡,畢竟永遠也無法徹底成爲一個“古人”,一對夫妻十數年沒見過面,這放在後世正常嗎?當然不正常。然而在古代,這是十分常見的事情,丈夫放外任,妻子留在老家照顧公婆子女,只不過陳蕙是自願的,她身體不好,也無法適應京城的生活,更不想與那些官宦家眷應酬。以趙肅的身份,她到了京城,說不定還會被宮裡接見,這對別人來說或許是求都求不到的殊榮,可放在陳蕙身上,卻避之唯恐不及。
這麼多年的分離,就算原先有什麼感情也早就消磨殆盡,更何況趙肅對她一直只有夫妻之義而已,陳蕙也只有在每幾個月寄來的信中,在婆母陳氏對兒子孫子絮絮叨叨的問候和關懷中,夾雜着一兩句淡淡的話,一如她的人,淡得幾乎剩下影子,了無痕跡。
薛夏見趙肅有點出神,心知他是想起自家病故的夫人了,便湊過來閒聊,有意讓他分分神,也免得傷心過度。“這一路走來,雖然已是深秋,但從北到南,葉子卻越發綠了,讓人一丁點也看不出臨冬。”
趙肅道:“南方便是如此,再怎麼冷,福建也不會下雪,不過南方的冷和北方不一樣,北方是乾冷,南方是溼冷。這溼冷,有時候比干冷還要難熬,許多北方人便說到了南方過冬,一點都不習慣,來年二三月的時候,還有回南天,那個時候纔是最難受的,家裡櫃子桌椅,像蒙了一層水霧,摸上去都是溼漉漉的,連被子也是,伸手一摸,都像剛洗好沒晾乾的。”
薛夏想象了一下那個情景,哎喲一聲:“那可不是難受極了,大人都怎麼過的?”
“過了那段時間就好了,靠海的地方都這樣,廣東那邊也不例外,不過就算這樣,我也樂意住在老家。”趙肅笑了笑,“這靠海,海鮮就多,首先吃是一絕,出洋的船隻來來往往,新鮮玩意也多,要玩,也不遜於京城。這些年倭寇幾乎絕跡,海患也慢慢平息,水師已經初具規模,待我大明將海疆都建設起來,把包括臺灣在內的海上列島都涵括進來,讓外強不敢窺視,纔是真正高枕無憂的時候。”
薛夏疑惑:“臺灣?”
趙肅喔了一聲:“便是澎湖。”
薛夏想到臨行前,皇帝給了他一道密旨,讓趙肅可以在必要時,節制兩廣、閩浙一切兵權事宜,包括水師,代天子行事,先斬後奏。屆時,連總督巡撫也得聽命於他。當然,這道旨意在他們上路之後的第二天,薛夏不敢耽擱,就已經交給趙肅了,只是他不太明白皇帝這樣做的用意。
如果是爲了表示對趙肅聖眷未衰,何不明明白白昭告天下,賞賜財物或封號於趙肅,這在本朝也不是沒有過先例,反倒是以這樣暗中授命的方式,越發令人琢磨不透。
趙肅彷彿看出薛夏的疑問,淡淡道:“陛下唯恐這幾年,南邊會有戰事,到時候朝廷離此地千里,消息傳遞未免不及,也是以防萬一,以策萬全。”
薛夏大吃一驚:“南邊要有戰事?”
作者有話要說:注:臺灣這個名字,據說是在明末纔出現的,當時還沒有,所以趙肅說漏了嘴,就馬上圓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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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晚應該還有一章(_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