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昨天奉王爺和我家少爺之命去到那裡,已經是傍晚時分,今天我就起了個大早,穿了身好衣裳,提了個籃子,躲在袁府後門,瞧着他們家的人出門去市集採買,就遠遠綴着,瞅準一個機會就上前去攀談,你們猜怎麼着……哎喲!”
趙吉拿出茶樓說書的架勢,正說得唾沫橫飛,興高采烈,冷不防趙肅一個爆慄敲在他頭上:“不許賣關子,好好說話!”
衆人撲哧一聲都笑了,連帶着裕王也繃不住臉。
“少雍啊,我看你這書童也有意思得很,就讓他說下去嘛!”
趙吉得了裕王鼓勵,更加來勁。“我裝作是朝中某位大人府上的,將他忽悠得暈頭轉向,末了還反倒巴結起我來,我與他聊起府中日常採買的事情,他也沒有生出疑心,便與我訴苦,說幾年來他們家老爺身體不好,連帶着脾氣也不好,府裡下人常受訓斥責罵,幸好這幾天老爺不在,大家也都鬆了口氣。”
“袁煒不在?”陳以勤追問。
趙吉點頭:“所以我又問他了,你們家老爺爲何不在,他卻說不知,只看到前幾天老爺匆匆出門,至今都沒回來。”
趙肅道:“一個下人,能從他嘴裡打聽到這麼多已是不易,再深的想必他也不知道了。”
裕王發愁:“這麼說我們的揣測還真沒錯,袁煒不在,十成十是與我那弟弟在一塊兒了,如今宮裡聯繫不上,指不定,指不定……哎!”
陳以勤道:“唯今之計我們得設法與宮中聯繫上,這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否則等到人家殺上門,就爲時已晚了。”
“那可怎麼辦纔好!”
“王爺莫急。”在面色凝重的幾人中,趙肅的聲音依舊不疾不徐,無形中也讓別人稍稍平靜一些。“閣老們出不來,我們自然也進不去,現在除了一個人,誰都進不去。”
“除了誰?”裕王一愣。
“您。”
裕王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不行不行,本王去了,不就跟送羊入虎口一樣嗎?”
趙肅嘴角一抽,他頭一回聽說有人把自己形容爲羊的,還是位王爺。
他正想再勸,陳以勤開口了:“王爺,少雍說得不錯,如今這宮禁,水潑不進,火點不着,我們在在這裡乾着急也沒用,放眼京城內外,唯今只有王爺您纔有可能進去,除此之外,皇上、閣老們都在裡頭,而其他官員……若果景王當真打着挾天子以令諸侯的主意,那六部官員又怎會被他放在眼裡,更何況裡頭還有不少也是支持景王的,只怕還沒等我們把外地軍隊調來,大勢就已去了!”
這一番話說得合情合理,殷士儋也點點頭,表示贊同。
裕王黯然道:“那,錦衣衛、東廠、五城兵馬司都不聽我調度,我這一進宮,只怕是有去無回了……”
趙肅又好氣又好笑:“王爺且放寬心,您忘了京城還有一員忠心耿耿的虎將呢!”
裕王來了精神:“喔,此人是誰?”
“戚繼光。”
裕王又喪氣了:“少雍啊,你今日怎麼淨出些不靠譜的主意,這個戚繼光,原先是效忠景王的!”
“王爺有所不知,戚繼光並非依附景王,只是先前嚴黨猖獗,他要想在前線安心作戰,便須得孝敬嚴黨,以防小人背後作祟,如今嚴黨倒臺,他受牽連罷職,心中卻無一點怨忿,只一心想着回去戍邊,此人的戰略大才,連元翁與張大人二位也是讚賞不已的。”
裕王半信半疑:“當真?”
陳以勤道:“這事我倒略有耳聞,太嶽與少雍二人,時常上戚繼光那裡,儼然已是知交,太嶽是徐閣老的得意門生,這事想必也是閣老默許的。”
趙肅:“所言甚是,王爺入宮,我必相隨左右,還可調來戚繼光的幾名親衛,如今宮裡秘而不宣,必然是局勢還未定下來,他們不敢太過爲難王爺的,戚繼光的人都是戰場上死人堆裡爬出來的,別的不說,護王爺周全是沒有問題的。”
陳以勤若有所思,接着他的話說:“少雍,你的意思是,讓王爺親自進宮去打探消息,然後設法傳遞出來,再讓我們在外頭接應?”
“是的。”
陳以勤皺眉:“有個問題,我是一介文官,如今兵馬司和錦衣衛的人都調不動。”
“那還有我呢!”
清亮的聲音打破一室沉凝,朱翊鈞從門檻外面跨了進來,頭戴螭龍玉冠,穗子垂過耳際,身着祥雲暗紋的白色衣裳,越發顯得白麪如玉般可愛可親,只是臉上一本正經,帶着平日沒有的鄭重。
“兒臣見過父王,見過老師,見過陳師傅,殷師傅。”
小小身板挺得筆直,朝在座諸人拱手行禮。
“鈞兒莫要胡鬧,快快到後院去找你母妃!”裕王輕斥,卻不嚴厲,對這個兒子,他素來愛重,是板不起臉的。
“我也不小了,當此之時,正該爲父王分憂解難,怎可仗着年紀小便躲避起來?”
裕王張了張嘴,發現自己的口才完全不足以應付兒子。
陳以勤笑了起來:“恭喜王爺,世子殿下長大了,只是此事非同小可,世子只怕也幫不上忙的。”
趙肅也莞爾一笑,方纔朱翊鈞趁着所有人都沒注意的時候,偷偷朝他吐了吐舌頭。
“方纔你們說的話,我在外頭都聽見了。”朱翊鈞一笑就會露出兩個酒窩,分外可愛。“老師和父王進宮,我與兩位師傅去找戚繼光,再和戚繼光去找錦衣衛都指揮使劉守有,曉以利害,你們一有消息傳出來,我們就馬上見機行事。”
趙肅頷首:“不錯,錦衣衛素來忠於皇上,劉守有雖然平庸,但終歸不是大逆不道之徒,我們不虞他倒戈向景王,只要防他坐視不管,獨善其身,所以纔要和戚繼光一同前去當說客,有了世子的身份和戚繼光的威壓,他必然會動搖,屆時再請得宮中密旨,此事就十拿九穩了。”
殷士儋也道:“我思來想去,這興許是最好的辦法了,否則在這裡紙上談兵也是枉然。”
裕王猶豫不決,朱翊鈞走到他身邊,仰起頭:“父王,你放心吧,我會好好照顧兩位母妃和弟弟,等你們回來的。”
當年還是那麼軟那麼小在自己懷裡嗚嗚大哭的粉團團,曾幾何時已經長得這麼大了,言行舉止有了身爲世子的風範,甚至還會在緊要關頭挺身而出。
裕王感動得一塌糊塗,伸手摩挲着他的頭頂:“鈞兒……”
父子倆溫情脈脈的互動被不解風情的陳以勤打斷了:“王爺,事不宜遲,既已決定,便即刻分頭行動罷!”
裕王還想說讓我再考慮會,可視線所及,幾個人都在等自己下決定,殷殷期盼的目光讓他到嘴的話只好硬生生拐了個彎,差點嗆住:“咳咳,那,那好吧!”
“那我先去和戚繼光借親衛。”趙肅匆匆拋下話,轉身就走。
裕王連忙喊住他:“少雍,多借兩個啊,宮裡危險,太少人頂不住的!”
趙肅腳下一個踉蹌,回過頭,哭笑不得:“王爺,人一多,宮門守衛還當我們要去逼宮呢,到時候別說進宮,只怕在第一道門禁的時候就會被攔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