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州城下。
緊閉了多日的城門,終於向着遠來的大宋興靈宣撫使、管勾六路軍事兼同知樞密院事的高俅高宣帥敞開了。
因爲是不戰而降,無血開城。所以靈州城現在的樣子,可比之前落入高俅手中的其它任何一座城市,都繁華熱鬧了許多。
甚至有點熱鬧過了頭!
在這座唐朝遺留下來,曾經是威震天下的大唐朔方節度使司駐地的名鎮雄城外,許多換上了漢家袍服的百姓身影,扶老攜幼,立在靈州城的東門之外,愣愣的看着浩浩蕩蕩,從東關鎮方向開來的大宋雄兵。
也有一些準備離開的党項官員和貴人,在高大的城門樓下站立着,望着從東面開來的望不到邊的大軍,只是一陣陣的發愣。他們當中有不少人就是在靈州城土生土長的,對於他們而言,靈州就是家鄉。這座城池是在宋真宗鹹平五年時被党項族叛軍首領李繼遷率部攻佔的,之後就改名西平府,成了西賊的根據所在。在西夏建國後,西平府還是西夏的東京,和西京興慶府並立。
對於生於斯,長於斯的党項貴人們而言。他們所知道的靈州,就是從李繼遷破城時起的,之前的一千多年,根本不存在!
至於城中的漢人百姓,雖然是多數,但也是被他們無視的存在。
一錢漢,而已!
可是現在,大白高國的東京西平府,卻又一次回到了宋國的手中,而且還是不戰而降。對於城中的党項人而言,這就意味着必須背井離鄉,只是不知道將來要往何處去了。
遠遠的一片黑壓壓的人馬,出現在靈州東門之外。全都是黑甲騎士,黑色兜鍪,黑色的皮甲,胯下是黑色的高頭大馬,臉上還罩着黑色的面甲,以五十騎爲一隊,隊列極爲嚴整,次第而進。雖然總共只區區500騎,可是卻給人一種巨大的壓力,讓官道兩旁的党項人都暗自抽了口涼氣兒。
大宋竟然這等的甲騎,怪不得能打敗大白高國的鐵鷂子呢!
500黑甲騎士之後,則是一片迎風招展的旗號。旗號後方,又是一羣騎士,個個都是一身鋥亮的青唐瘊子甲,隊形卻不大嚴整了,當先一名騎士,身才欣長,相貌堂堂,頜下幾縷長髯,很有幾分名將的風采。
此人正是糊里糊塗就被人捧成名將的高俅高宣帥,不過瞧着他的神色,似乎對現在的境遇並不滿意,眉頭微微皺着,顯得心事重重。原來高俅在開封府的同黨潘孝庵剛剛給他通風報信,說是最近不斷有御史上疏彈劾他這個興靈宣撫。有的說他家裡面冒噴泉,有的說他家的看門狗頭上長角變成了珍稀動物,有的說他家房子的柱子上長了林芝,還有人說他爸爸的墳頭風水太好了,天天冒青煙……
不過這些玄幻的事情都還沒什麼,真正讓高宣帥心驚肉跳的是有人上疏說他用房子邀買御前三直的軍心!
這罪名可就嚴重了!邀買軍心,而且還買了御前三直的軍心!這可是殿前司下屬的部隊,負責保衛官家本人的精銳。而且戰鬥力還恁般強大,如果都叫高俅買了軍心,回頭他打個瞌睡就讓人用黃袍罩上,那可如何是好?哪怕高宣帥是忠於大宋的,就和趙殿帥當年終於大週一樣,這官家該做還得做啊!
所以這名御史老爺的彈劾,連高俅都覺得有道理啊!
“宣帥!宣帥!宣帥……”
就在高俅爲了“邀買軍心”的事情深深懊悔的時候,不知道是誰,忽然大喊起來“宣帥”,然後更多的人跟着一起喊,再接着就是官道兩邊的靈州百姓都跟着應和起來。
百年失地,今朝復還,漢家袍服,再現靈州!
已經有上了年紀的漢人百姓淚落如雨,靈州失陷雖然過了百年,但是如今距離李元昊爲帝圖皇,公開走上民族分裂的不歸路不過七十餘年。上了年紀的靈州漢人百姓,有些還曾經當過宋人,有些則聽已故的長輩們說過民族團結的美好時代。
現在,大宋的十萬鐵軍,終於開到靈州城下來以德服人了。
在呼喊聲中,就看見幾個站在城門口的西夏官員,紛紛躬身上前,在高宣帥的馬前停步,拜舞在地:“罪臣趙仁禮,謀寧克任等,恭迎大宋王師,恭迎宣帥大駕!”
這幾個西夏官員今天好像都穿錯了衣服,全都是寬袍大袖的,怎麼看都不像胡服。所行的禮儀也是隋唐和五代最尊貴的拜舞大禮,不過動作並不標準。
高俅也愣住了,這怎麼回事?這幾個不像是西賊的官兒啊?而且衝着自己怎麼拜也不對啊,自己又不是官家,怎麼受得起恁般大禮?
“你們是誰?”高俅皺着眉頭問,“誰讓你們來的?”
那個自稱趙仁禮,年紀不過二十多歲的西夏官員馬上就用流利的漢語回答:“小臣是定難軍節度使司派到靈州的地方官,奉了節度使的命令……”
“等等!”高俅訝異道,“定難軍節度使?是哪位啊?”
“是趙乾順啊!”
“趙乾順,乾順……”高俅大吃一驚,看着眼前的趙仁禮,“乾順怎麼姓趙了?”
趙仁禮笑着,“節度使的父皇姓趙,他當然得姓趙了!”
“乾順的父皇是……”
“是當今大宋天子,天可汗陛下啊!”
什麼!?乾順是官家的兒子了……高俅瞪大了眼珠子,他當然知道趙佶想給乾順當爹的事情。但是他並不相信這事兒能成,也沒和西賊方面就此事展開過多少談判——他只是想要靈州城,稱臣喊爸爸什麼的,那是張康國和蘇轍去談的。
高俅心說:一定是談下來了!還是張樞相和蘇相公厲害!
“好好,”高俅點點頭,笑着對還跪在地上的幾個定難軍的官員說,“都起來吧……既然你們都是定難軍的官員了,那麼大家今後就是同殿爲臣,大家都是同僚,不必行恁般大禮的。”
趙仁禮聞言就和幾個定難軍的官兒一起站起身,然後滿臉堆笑着將高俅請進了富麗堂皇的“州衙”——趙仁禮給高俅安排的州衙其實是西平府的西夏皇宮,大大的逾制啊!
高俅也覺得富麗堂皇的有點過頭了,不過還沒來得及一問究竟,就被趙仁禮等人恭請進了一間大殿。大殿內外,當然都是高俅的心腹府兵在控制着,他們比高俅先一步入城,也在定難軍的官員引導下進駐了王宮。
在高俅進入的大殿之內,酒席已經擺好,都是靈州這邊能搞到的最好的珍饈美味。還有陪酒的,伺候的美人兒,也都跪成了一片,都是西域的豔色,別有幾番風情。
“宣帥,這些女子,都是我家節度使爲您精心挑選的,可還看得過眼?”
“好,好。”高俅只是應着,也沒顯得多有興趣。並不是他不好色,而是他有的是錢,界河商市的發起人股東啊,又是官家的寵臣,家裡會沒有豔色?
高俅在上首的一張椅子上(這是兀卒的位子啊)坐好以後,趙仁禮又滿臉堆笑的奉上了一張禮單。
“這是我家節度使的一點心意。”
接過禮單翻看一瞧,高俅倒是挑了幾下眉毛。禮單上的金銀財寶,高俅是看不上眼的。不就是錢嘛,高俅有的是!不過禮單上面有十匹西域天馬,十匹波斯良馬,這可是有錢都買不到的好東西啊!
“這是我家節度使給官家的上表,宣帥您先過個目?”
趙仁禮又獻上幾份奏章,都是以趙乾順的名義寫的。
“給本官過目?”高俅一愣,“不妥吧?”
趙仁禮笑着:“這幾份奏章,得請宣帥往上遞啊,現在進奏官還沒到興州,您老又是興靈宣撫,所以只能麻煩您了。”
也對!高俅點點頭,自己是宣撫興靈嘛!而且定難軍不久之前還是西賊,朝廷沒有往興州派進奏官啊。
於是高俅接過奏章就打開瞧了,第一份奏章是認罪稱臣喊爸爸的……態度很好啊!第二份奏章則是求官請地的,想要返還定難軍節度使印信,另外求取河西節度使和安西大都護兩個官職。並且請求管轄興、涼、甘、肅、瓜、沙、于闐、疏勒、龜茲、碎葉等六州四鎮。
“怎麼還有于闐、疏勒、龜茲和碎葉啊?”高俅感到有些奇怪,“那不是唐朝的安西四鎮嗎?”
“那裡也是我大宋的土地啊!”趙仁禮說。
啊?高俅一愣,有這事兒?
趙仁禮說:“此四鎮在唐憲宗年間全部淪陷吐蕃,不過僅僅四十餘年後,就由大寶于闐國起義收復了。而這個大寶于闐國其實是華夏之國,而且世世代代都忠於天朝的。在於闐恢復四鎮後不久,就通過歸義軍向後晉稱臣,國主李聖天也受封爲大寶于闐國王。在大宋開國的次年,大寶于闐國王就遣使入朝,也受了冊封,所以說是大宋之土了。只是可惜,大寶于闐國在真宗年間被中國總督,宋國汗,回鶻黑汗尤素服.卡迪爾汗給滅亡了……”
“等等,中國總督?宋國汗?”高俅猛地站了起來,“這是怎麼回事兒?誰那麼大膽,敢自稱中國總督和宋國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