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銀行的金銀南運引起的波動是空前巨大的,這一點始作俑者復古君子們可能都沒想到。
他們這些復古黨人對東南工商業的瞭解不夠,也沒想到奸商們居然一眼看穿了他們的圖謀——其實他們的圖謀壓根瞞不住奸商,因爲奸商在朝廷裡有眼線。怎麼會被矇在鼓裡?
不過即便知道會泄湯,復古黨人也不會改變自己的政策。因爲他們的政權是建立在西北籍新軍軍官擁護的基礎上的。
這些大宋新軍的刀把子,看着也蠻厲害的……東南的奸商,應該不是他們的對手吧?
再說了,現在復古黨人的政治綱領就是《抗敵十策》,就是重農抑商,就是要搞封建兵役制度。
而東南八州一國的工商業,對中原和西北的自然經濟是構成衝擊的!
中原和西北畢竟不同燕地和遼河流域。燕地和遼河流域因爲交通和人口密度的原因,可以和天津工商業整合在一起。
但是中原和西北不行,在鐵路出現前,工業化的春風根本吹不到那裡。
況且現在也沒發展到工業化階段,不過剛剛進入工場手工業的時代。水運不便的地區,天然的就處於極大的競爭劣勢之中了。
所以抑制東南工商業,甚至和東南進行一定程度的切割,對於西北和中原的自然經濟而言,都是有利的。
當然了,抑制東南工商業的前提,是位於西北的朝廷和封建軍事貴族要甘於清貧而尚武的生活。
所以大宋銀行中的金山銀山,實際上也不是西北復古的先決條件——和東南切割,或是壓制東南工商業纔是真正的先決條件。
因此東南工商業的反抗和東宋合衆之國的出現,實際上也成全了西宋的大復古……
但是在宣和六年夏季,東南八州一國的商人們,大多沒有那麼長遠的目光——商人嘛,目光據說都是短淺的,他們現在只看到大宋銀行把本該屬於他們的錢拿走了!
存放在徐州金庫中的金山銀山是銀行券的保證金啊!
沒有了這些金銀還有銅錢,商人們手中的銀行券就是一沓廢紙。
而沒有辦法兌現銀行券的銀行,立馬就會倒閉破產,到時候存錢在銀行的商人也會傾家蕩產!
在傾家蕩產的威脅面前,奸商們早就把愛大宋這種事情拋卻在腦後了。
消息傳到東南諸州後,各處的銀行門口立馬排起了長隊!不計其數的儲戶和中小商人們拿着存單和銀行券要求兌現。
各種各樣的商號都掛出了“拒收紙錢”的牌子!不僅大宋各家銀行的“紙錢”沒有人要了,連隔壁大周國的銀行券也在拒收之列。
一部分風險承受能力不足的小銀行,在消息傳開後不久,就面臨倒閉破產的風險了。
急得沒有辦法的銀行管事和東家們都涌到徐州的大宋銀行,想要取回保證金去應付擠兌。
但是接替蘇適出任提舉大宋銀行事的趙鼎根本不予理睬,只是忙着將一船船的金銀送去江寧府!
……
大量的裝着金銀的箱子從大宋銀行的金庫中運出來,在宗穎的開封第二將官兵的看押下,由苦力用馬車送到運河碼頭,然後再裝上綱船。
從戶部、太府寺調來的幾個官員吏人滿頭大汗的在一箱箱的檢查,稱重,記錄,最後再貼上封條,由苦力運上綱船。每一艘綱船上,至少有一文一武兩位官人和一個排的新軍押送!
而且這些綱船不是一艘艘出發的,而是在全部裝運完畢後,一起出發。運河兩岸,還會安排新軍護衛。
趙鼎站在碼頭一角,和宗澤的兒子宗穎一起,隨意走走看看,不時打開一個箱子,拿出裡面的金錠銀鋌仔細驗看。雖然完全看不出真假,但是趙鼎還是裝模作樣地點點頭道:“都是成色十足的金銀啊!徐州這裡的鑄錢廠還是很不錯的,該挑些大工大匠帶去關中!”
宗穎手按着寶劍,身上官服嚴整,雖然滿臉都是汗,卻也不擦一下。他笑道:“何止是鑄錢廠好,利國監那邊人才更多!這幾年利國監出品的冷鍛甲質量越來越好了,甲片越造越大,而且軟硬適中,薄而堅韌。甚至可以打造出一整塊的前掩心和後掩心了!”
前掩心和後掩心就是鎧甲的正反兩面,護住前胸、腹部、肩膀、後背的那兩部分。通常是有小塊的鐵片紮成的,也就是扎甲。
而用整片的鋼板打造而成的前掩心和後掩心,就是傳說中的板甲了!
板甲輕而堅固,弓弩難破,絕對是戰場保命的上品。但是加工的工藝太難,要有上等的鐵料,還要有水力錘用於鍛打。
水力錘早就有了,不過上等的鐵料卻不易得到。就算有一點,過去也都用來打造兵刃了。直到利國監的鐵廠完全掌握了傳自天竺的坩堝鍊鐵技術,可以利用坩堝進行除渣和滲碳之後,纔有足夠的優質鐵料鍛打板甲——這種優質的熟鐵,差不多可以稱之爲鋼了。
在原有的“煤鍊鐵”和“炒鋼”工藝中,去渣和滲碳都很難把握,只能偶爾得到這種高質量的熟鐵(鋼),所以根本不可能用來打造板甲。
但是現在,利國監的鐵廠已經可以量產高質量的熟鐵(鋼),而且還可以人工調節含碳量,以控制熟鐵(鋼)的硬度——這可是相當關鍵的技術啊!有了這個技術,才能在金屬削切工藝上達成突破,突破了削切工藝,才能製造出優良的槍炮。
所以現在的利國監鐵廠和京東鐵廠,已經開始山寨火槍了!
趙鼎放下手中的銀鋌,拍拍手,朝宗穎道:“沒錯,都得帶上……等到了關中,咱們還要大辦軍工。不過不能再交給奸商了,得官營官辦。從利國監帶去的工匠就當匠戶,世世代代鑽研冶鐵鍛造之術!”
復古黨的復古路數,用在封建兵役上是挺好的,可是在手工業方面卻是個無底深坑。因爲抑商政策下,兵器的生產就只能交給官營手工業或者封建莊園中的工匠。
而且現在的關中也沒有什麼軍工的根基,只好從東南八州一國多搶一點匠戶了。
就在這時,趙鼎的一個幕僚快步走來,到了趙鼎和宗穎跟前,“提舉,京東商市好像出了點狀況。”
“什麼狀況?”
“京東奸商的議事會正在商量將商市轉移到上海和江寧府的秦淮市去。”
“什麼?”趙鼎一愣,“轉移商市?誰同意的?東海王什麼意思?他也要跟着走嗎?”
幕僚搖搖頭,“不清楚。”
一旁的宗穎提醒道:“提舉,咱們的金銀也要從江寧府走,會不會被他們給設計攔截了?”
“攔截?”趙鼎皺眉,“不走江寧府還能走哪兒?現在東賊卡在陳留,走汴河是不行的。”
“走淮河運去信陽吧。”
趙鼎想了想,點點頭,“也好,就走淮河。不過現在不能說出去,等到了楚州再傳令。”
“那是自然的!”
趙鼎的謹慎其實是多餘的,倒不是京東商市方面沒有劫奪金銀的想法,而是徐州金銀被轉移的消息傳到京東商市後,立即就引發了一場可以稱之爲革命的風潮。
而在革命風潮驅使下的京東暴民,壓根就不會有什麼嚴密的計劃……
四月初十,位於京東商市內的東海郡王府的轅門外,已經擠滿了請願的民衆。王府轅門外的登聞鼓被敲打得咚咚直響。
而“還我血汗錢”的口號更是喊的震天響,透過了王府高牆,直接傳到了東海王趙楷的耳中。
此時此刻,趙楷正在自己的銀安殿上,看着一羣京東商市議事會的代表和從徐州趕來的前大宋銀行提舉蘇適,很有一點不知所措。
“大王,京東商市的議事會剛剛一致通過決議,不承認竊國之賊趙桓的皇位,並且推舉殿下爲大宋皇帝!”
正在向趙楷宣佈議事會決定的人是紀憶的堂兄,京東銀行大掌櫃紀奎。
紀大掌櫃現在也是京東商市的議會議事官(議員)!當開封府發生“復古革命”和紀憶被殺的消息傳來時,紀大掌櫃和京東商市的奸商議事官們首先感到的是驚恐。
他們並沒有想過要舉起造反,反抗大宋朝廷。反而想着要怎麼爲這個“復古朝廷”效忠,以換取朝廷的保護。
而當大周共和國不承認趙桓爲合法皇帝的消息傳來後,京東奸商們纔開始有所動搖。其中的一部分人被武美娘拉攏,想要擁立趙楷南下江寧。
但這事兒也沒有得到一致的擁護,直到朝廷打算轉移徐州的金銀銅錢的消息傳來,並且引發了大規模的銀行擠兌之後,整個京東商市對於朝廷的態度,才發生了根本性的轉變。
如果徐州大宋銀行中的保證金被挪走,京東商市一多半人就要破產了!其中也包括京東銀行大掌櫃紀奎!
所以這個時候奸商們也是走投無路,只好跟這個復古朝廷開戰了……而武美娘和蘇適力推的合衆爲國之法,也就成爲了商市豪商們唯一的出路了。
要麼傾家蕩產跳東海,要麼合衆爲國鬥暴政。
自己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