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的翰林圖畫院居然是個兼職的特務機關!
“守道兄,你說甚?我們畫局還負有刺探敵情之責?”
就在宣祐門內東郎畫局的衙署之內,剛剛參觀完畫局各房,還和幾個早就認識的待詔、藝學和祗候禮貌性的招呼了一番之後,武好古就從自己的頂頭上司勾當畫局的樑師成那裡聽到一件讓他大吃一驚的事情。
原來他進入的不是……不僅僅是一個藝術機構,而且還是一個特務機關!
樑師成告訴他,翰林畫院的職責除了完成宮廷交付的繪畫任務,比如裝飾畫、人像畫之外,還有一個非常重要且秘密的使命,就是利用畫師身份爲掩護,刺探敵國情報。
看着一臉訝異的武好古,樑師成又笑了笑,顯得非常和藹……這好臉色可是武好古用兩萬緡的私交子買來的!
這份厚禮已經超出了樑師成的心理價位,叫他如何不滿意?
樑師成笑道:“崇道,你很快就是待詔直長了,這事兒自該與你交待一番。
我們畫局的畫師向來承擔着繪製地圖和諜畫之責。畫局所繪之地圖,不僅有我朝的江山乾坤圖,還有西賊和北朝的山川形勢和城池河流。此外,北朝、西賊、高麗、大理等諸國的人物風情,也都需要畫局的畫師去畫了,再給官家和兩府的宰執觀看。
崇道的界畫和人像寫真號稱天下第一,將來是少不了要跟着往來國信所的信使前往北朝的。若是能畫下燕山形勢和遼主樣貌回來獻給官家,那邊立即就能賜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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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北宋的翰林圖畫院不僅兼有特務機關的功能,而且還是一個軍事測繪部門!
這樣的安排在後世看來完全是瞎胡鬧,相當於中央美術學院幹了一部分國防部和國家安全部的工作。不過在宋朝來說是完全正常的,因爲這個時代沒有照相機,沒有衛星。地圖、人像全靠手工繪製,如果大宋官家想知道遼國的皇帝和文武重臣長什麼樣,不就得派出“人形照相機”去畫嗎?
至於畫地圖和畫城關的差事,不給專業的畫家還能給誰?樞密院北面房的文官?不可能啊,科舉考試又不考這個。禁軍的軍官?林沖、陸謙這樣的,他們畫出來的圖能看嗎?
所以還是叫翰林畫院的畫師去畫吧。因此大宋的翰林圖畫院就莫名其妙成了一個特務機關和軍事測繪部門了。
這時武好古也想起了一個宋太祖年間的典故,宋太祖趙匡胤就曾經派出翰林待詔王靄以使臣身份前往南唐,偷偷畫下了南唐大臣宋齊丘、韓熙載、林仁肇的寫真。還利用林仁肇的寫真圖搞了個離間計,讓李煜殺掉了自己的大將。
另外,在流傳後世的宋畫中,還有不少疑似“諜畫”的作品,比如《關山行旅圖》、《峽嶺溪橋圖》、《柳塘牧馬圖》等等。
還別說,哲宗趙煦還真是有點“識人之明”的。武好古前世可是苦練過速寫和素描的,如果追求速度的話,五分鐘就能完成一張人物速寫。這個速度到了大宋,還不是妥妥的諜畫第一人?
而且,武好古在前世還幫人做過工筆寫實風格的中國地圖,對於中國的山川地形還算熟悉。畫出來的地圖,大概也是天下第一的。
有了這樣的本事,想要在翰林圖畫院裡混個官身,成爲大宋的王牌間諜似乎也是小菜一碟。
不過他還是很有一點哭笑不得,自己怎麼糊里糊塗的就成了大宋王朝的一個高級特工人員了……
“樑供奉,新來的待詔直武好古可在?”
就在武好古對於成爲特務這個現實還有點難以接受的時候,門外傳來了一個又尖又細的聲音,然後就是房門被推開的吱吱聲。
“原來是楊供奉。”樑師成一邊應着話兒,一邊拉了一把武好古的衣袖,“崇道,咱家給你介紹,這位是御藥院的楊供奉,如今可是殿上侍奉官家之人。”
供奉是宦官的一個階官,算不上高品,但是也不小,屬於中層。御藥院則是入內nei侍省下權力極大的一個衙署,所管轄的範圍是極廣的,其中一項就是派出殿侍緊跟在官家左右——在官家和宰相問對時,唯一可以在常侍奉的就是御藥院派出的殿侍!
而這位楊供奉,就是在崇政殿中侍奉官家趙煦的殿侍之一,是趙煦的心腹宦官,單名一個戩字,約莫三十多歲,麪皮白淨,身材瘦削,穿一身做工考究的綠色袍服,頭戴一頂用貂尾裝飾的冠帽,手持着一個拂塵。
“小底見過楊大官。”
武好古連忙躬身行禮。他現在還不知道眼前這位楊供奉就是位列六賊的楊戩,不過該盡的禮數還是得盡的。
楊戩瞥了武好古一眼,道:“早就聽人說你是畫中第一人,今日一見,不想如此年少。
也罷,官家宣你去見,且隨咱家來吧。”
武好古聞言卻沒有挪步,而是又施了一禮,“小底的確年少,也不知宮中禮儀,今日得沐清光,實在惶恐之極,還望大官指點一二。”
說着話,一張疊成豆腐乾狀的“私交子”便塞到了楊戩手中。楊戩接過“私交子”看也不看就收了起來,再開口的語氣,又比之前和氣了不少。
“官家爲人隨和,你也不必太過惶恐,入殿後行揖拜之禮,殿下站立,除非官家許可,否則不可直視天顏,也不可言語喧譁,官家問話後纔可如實應答。另外,儘快顯得莊重沉穩一些。”
在大宋跪拜大禮並不多見,便是面君也不一定要跪下去三拜九叩,只有在隆重的大朝會(每年元旦、冬至纔有),三年一次的郊祀大禮上才需要行跪拜禮。常朝參見,行肅拜(作揖)禮即可。
淳化三年時,太宗趙光義令有司申舉常參禮儀十五條中就規定:常參文武官或有朝堂行私禮,跪拜,待漏行立失序,談笑喧譁,入正衙門執笏不端,行立遲緩,至班列行立不正,趨拜失儀,言語微喧,穿班仗,出閣門不即就班,無故離位,廊下食、行坐失儀,入朝及退朝不從正衙門出入,非公事入中書。犯者奪奉一月;有司振舉,拒不伏者,錄奏貶降。
也就是說,官員在平常參見中給皇帝老子磕頭是不允許的!
至於老百姓見到皇帝老子的時候,是跪拜還是作揖,都是可以的,就算連揖都不做,也不會砍腦殼的。根據宋代繪畫《迎鑾圖》、《輿駕觀汴漲圖》和《望賢迎駕圖》上所顯示的信息,宋朝的老百姓見皇上的時候都沒啥規矩……
交待了一番之後,楊戩又照例驗看了武好古剛剛拿到的腰牌,然後就領着武好古出了畫局,沿着一條甬道向北行走了約幾十步,就到了崇政殿前。
武好古留在殿門外,楊戩進殿回覆。
很快,殿中就傳出話來:“宣武好古進殿。”
這是武好古第一次覲見天子,誠惶誠恐是有一點的,不過更多的還是惋惜。雖然史書上對於大宋當今的哲宗天子評價不高,但是哲宗在位時宋朝對外兩敗西夏、收復青唐,對內民生也算安泰。如果他能有宋徽宗那麼長壽,大宋在他的領導下,或許能安度由遼國崩潰引發的變亂也不一定啊!
武好古進殿的時候,發現在有些陰森的大殿中還站立着一個熟悉的身影,似乎是那個長鬍子的宦官童貫。
不過武好古也沒功夫去想童貫和自己同時出現在崇政殿是不是有什麼緣由,只是依着楊戩的交待,衝着御座所在的方向行了肅拜之禮,又大聲通報了自己的姓名,然後就肅立不動。
趙煦也沒有去考究武好古有沒有殿前失儀,只是遠遠看了他一眼,然後發出了和楊戩同樣的感慨:“不想如此年輕。”
他本來以爲武好古該是在畫壇成名多年之人,怎麼都該人到中年纔是的。沒想到卻是個看上去比自己還小几歲的青年。
“你多大年紀。”官家又問。
“臣年二十。”武好古如實回答。
他的生理年齡是二十,不過卻練了三十年以上的畫技,早就不是“廢紙三千”(古人習畫條件有限,不可能如後世一樣敞開了畫),而是“廢紙十萬”了。論起功底之紮實,普天之下的確無人能及。
“《毗沙門天圖》是你畫的?”
“正是。”武好古答道。
趙煦還是難以置信,又問:“那就畫上一紙吧。”
這是要考試了。趙煦覺得之前隨口就給了個待詔直,考都沒考,的確有些唐突了。現在發現武好古那麼年輕,覺得需要補考一下。
他一指站在大殿內的童貫道:“便畫他吧,須得多久畫好?”
武好古知道皇帝要考自己,這可是他入翰林圖畫院的第一考!
要是考砸了,翰林待詔直可就沒了……到時候他就成了開封府書畫行的笑柄,而且送給樑師成的那兩萬緡錢,也都打了水漂!
這官家趙煦,還真他媽難伺候!
“若陛下想一考臣下,有一刻鐘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