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統軍無意和東朝開釁,願意和東朝以抹牟嶺爲界,互不侵犯。”
被仁多保忠派到童貫、高俅軍中的使者也姓仁多,名訛答,是保忠的一個侄子,能言一口流利的漢話,看上去也頗爲精明。
他提出的條件也不算苛刻,就是以古骨龍城以南的抹牟嶺爲宋夏兩國的新邊界。也就是說,古骨龍城這麼個破地方歸西夏所有了。
童貫大馬金刀的坐在剛剛紮好的營帳之內聽來使說話,裝模作樣拈着鬍鬚,看上去一點兒不像個閹人。
“唔,”童貫點點頭,“本官知道了!”
他沒有說“咱家”,而是用了“本官”,自然是要隱藏自己宦官身份了。之所以不讓西夏來使知道自己有殘疾,並不是因爲自卑,而是爲了施行騙局。
他要儘可能的讓仁多保忠的大軍在古骨龍城多留些日子。他們留得越久,軍糧的消耗就會越多。兵無糧自亂是個常識,而存糧一少領兵的將軍就心慌則是個容易讓人忽略的情況。
只要仁多保忠一發慌,對付起來就更容易了。
如果對方知道童貫是手握大權的洮西監軍,那麼他就不大容易拖延了。
另外,童貫主動代替高俅和王稟接見西夏使臣的目的還有欺瞞上峰……他可不會將仁多保忠的和平條件報給洮西撫司和熙寧、涇原兩路帥司。
“本官這就將仁多統軍的要求報給上峰,”童貫笑着,一副很好說話的模樣兒,“最多五天就能給你們答覆了。”
仁多訛答看到童貫很好說話,又進一步加碼道:“我家統軍還希望貴軍能夠立即退往南宗堡,以免雙方發生誤會。”
“這個……”童貫摸着鬍子,“你家統軍若不帶兵過來,本官又怎會前來防守?本官也是有將令在身的,怎能無令而退?這事兒還得等上面的命令。最多就是幾日,還等不得嗎?”
這話說得合情合理,也很客氣,不過就是不肯退走……
仁多訛答也沒什麼話好說了,人家就是個正將(童貫自稱的身份),就這麼點權力,說破天也沒用,所以就起身告辭,去回報仁多保忠了。
“統軍,宋人的頭頭是個正將,操開封口音,姓童,四十多歲,頗是威武。”
回到古骨龍城的仁多訛答除了將童貫的回答告知仁多保忠,還說了他在宋營中打探到的情況。
“姓童?開封口音?”仁多保忠眉頭大皺,“不是西軍的?”
“似乎不是,”仁多訛答說,“不僅那位童正將操開封口音,連他的護衛親隨也多是說開封話的。”
仁多訛答曾經作爲西夏使團的隨員在開封府呆過一段時間,還記得開封話是什麼樣子的。
“統軍,”一旁的仁多安忠提醒說,“他們會不會就是晉王所說的宋主通過御前演武所選拔的精兵?”
“多半是的!”仁多保忠眉頭緊蹙。
“統軍,那咱們要不要今晚就撤?”
仁多保忠搖了搖頭:“再等等……再等六天,如果宋軍不撤,咱們也得撤了。”
仁多安忠想了想,又問:“要不要讓溫家的人先走?”
溫家在唃廝羅時代就投靠了西夏,是鐵桿的親夏派,而且因爲信仰苯教,在湟中蕃部中也沒多少朋友。一旦失去西夏的支持,很有可能被消滅。
而溫家和仁多家的關係非常密切,兩家還互相通婚,所以仁多保忠不好意思丟下他們自己逃走。
“也好,”仁多保忠點點頭,“就讓他們先走!”
這其實是個非常錯誤的決定!因爲溫家畢竟不是軍隊,而是一個龐大的蕃人家族,要舉族遷移的話可是罈罈罐罐的一大堆啊!幾百裡的山路得走多久?
如果不是童貫裝得毫無惡意,仁多保忠也許會狠下心丟下溫家。可是現在看起來問題不大,應該打不起來……
……
就在仁多保忠安排自家的世交溫家舉族遷移的時候,童貫、高俅派出的信使,則快馬加鞭趕去了洮西帥司的駐地通川堡。
“仁多保忠在古骨龍城?”
聽到仁多保忠領兵去了古骨龍城,王厚還沒怎麼驚訝,和他駐兵一處的張叔夜卻興奮了起來。
他是肩負秘密使命的,就是用青唐之地拉攏仁多保忠!但是因爲蓋朱城—通川堡之間兩軍對峙,劍拔弩張,而且晉王察哥也在蓋朱城,防守得非常嚴實,根本找不到機會去聯絡仁多保忠。
正着急上火不知道咋辦的時候,童貫突然派人送來消息,仁多保忠居然帶兵去了古骨龍城!
這可真是天佑大宋啊!
“嵇仲,你這是……”
王厚有些奇怪地看着張叔夜。西夏右廂軍分兵並不是什麼大好多消息,因爲宋軍熙河軍同樣分兵了。王厚、張叔夜手頭的兵力只有兩萬幾千,即便動用駐守蘭州的番漢兵馬,也不到五萬。那麼點兵力根本不足以摧破當面對西夏右廂兵馬。
至於命令童貫、高俅在古骨龍城開戰,把握彷彿也不大。雖然仁多保忠以常敗聞名,但是他手頭至少有兩三萬西夏軍,這可不是兩三萬蕃軍可比的。
童貫和高俅指揮的殿前騎士和御龍猛士加上輔兵還不足8000人,打起來可沒把握。
“安撫,”張叔夜道,“我得去一趟古骨龍城前線了。”
“去古骨龍城前線?”王厚看着張叔夜。
張叔夜衝着節堂裡面的幕僚和王厚的親兵掃了一眼,王厚馬上會意,揮揮手打發他們離開。
張叔夜才壓低聲音道:“安撫,官家給了下官密旨,要招降仁多保忠。”
“招降仁多保忠?”王厚吃了一驚,“怎麼可能?而且也沒意義啊……”
話一出口,王厚才覺得有點失言——那可是官家的意思!怎麼會沒意義呢?
張叔夜笑了笑道:“這是官家和蔡相公定的計策,預備用青唐之地招降仁多一族。然後在仁多保忠的協助下奪取卓羅城、喀羅川和秦王川!安撫,你覺得可有意義?能做得到嗎?”
“用青唐之地……”王厚吸了口氣兒,官家這回可下血本了!
“青唐富饒,仁多保忠也許會動心。”王厚思索着說,“但是保忠累敗之將,在仁多一族中威望不高,恐怕只能帶出一部分人。
至於仁多保忠幫着咱們拿下卓羅城、喀羅川和秦王川……怕是不容易吧?”
“怎麼不容易?”
張叔夜笑道:“現在西賊晉王察哥已經親到卓羅川坐鎮了,右廂軍中非仁多一門的人還有許多啊。
而且秦王川是西賊要害命脈,一旦我軍進入,怕是有一場國運之戰要打了!”
駐軍秦王川的事情王厚不是沒有想過,但那是建立在能夠重創西夏右廂軍的基礎之上的。而現在西夏右廂軍根本不會出擊,想要重創就只能硬碰硬的去攻打他們固守的堡壘,風險很大……而仁多保忠還有多少影響力,能不能助宋軍重創西夏右廂軍都不好說。
所以王厚也有點拿不定主意。
張叔夜笑了笑,並沒有把蔡京的後招告訴王厚——其實蔡京並不指望秦王川大捷,這對蔡京沒有好處。因爲指揮熙寧、涇原兩軍的是呂惠卿。他要是在秦王川大勝,那麼在蘇東坡死後成爲右相就是必然了。
所以蔡京真正想得到的是無定河大捷!只要秦王川這邊能夠吸引西夏主力,那麼陶節夫就能拿下無定河流域諸城堡了。拿下無定河流域的功勞,遠比佔領一個小小的秦王川要大,而且秦王川是西夏命脈所在,哪裡那麼容易被佔據?熙寧軍的苦戰,最後很可能成了陶節夫在無定河建立大功的墊腳石!
……
張叔夜是身負王命的,無論王厚怎麼看待招降仁多保忠一事,都不能阻止張叔夜的行動。所以張叔夜立即就動身離開通川堡,馬不停蹄趕赴古骨龍城前線。
從通川堡前往古骨龍城並不太遠,張叔夜帶着隨從親衛,一人雙馬,只花了一天半時就感到了在浩亹河駐紮的高永年、童貫和高俅軍中。
高永年比張叔夜早來一天,還帶來了一萬兩千番漢兵馬,使得古骨龍城前線宋軍的人數增加到兩萬。
這種規模的增兵,也讓浩亹河對岸的仁多保忠陷入了惶恐。浩亹河兩岸的地勢雖然險要,但是這條河流卻不深,有許多淺灘可以涉渡,想要靠河流阻擋宋軍是不可能的。
而且,仁多保忠手頭的軍糧正已經所剩不多,根本不可能依託浩亹河據守。而是要沿着浩亹河向西北撤退,撤往仁多泉城。也就是說,宋軍完全可以和他一樣,也沿着浩亹河進軍,然後在途中找個水淺的地方渡河就行了。
“統軍,宋軍派來了軍使。”
就在仁多保忠感到惶恐的時候,宋軍的軍使來了。
被童貫派來的是喬阿埋,喬阿埋給仁多保忠帶來了一個有點意想不到的消息——宋國的知蘭州事張叔夜奉了熙寧、涇原兩路撫帥呂惠卿的命令,要和他面對面談判兩國劃界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