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平王府?不曾聽聞,是和西賊有關的嗎?”
多喝了幾杯酒的紀憶聽到劉雲彷彿無意間問及的“西平王府”,只是一臉茫然。
“是和西賊有關,”劉雲注視着紀憶,低聲道,“西賊過去不就是你們的西平王,定難軍節度使嗎?”
“西賊的使臣都在都亭西驛,”紀憶又喝了口王樓玉釀,笑着說,“那邊從十一月起就在修繕了,早不能住人了。”
都亭西驛的地段沒有都亭驛好,是在開封府外城的城西廂,是在慶曆議和後修建的,比都亭驛要新,現在都亭驛都多年未曾大修,沒來由要修繕都亭西驛啊。
而且都亭西驛是用來款待西夏、回紇、吐蕃等多國使團的,現在西夏使團不來,不等於別國使團不來啊,怎麼就關門修繕了?該不會是要把都亭西驛改建成西平王府吧?
“可聽說有西夏使團到了開封府?”劉雲繼續打聽。
“不曾聽聞。”紀憶搖搖頭道,“西邊不是還在打仗嗎?怎麼會有使團往來?”
“那嵬名阿埋不是在開封府嗎?”
“嵬名阿埋是捉來的,”紀憶一笑道,“現在關在御史臺獄裡面。”
御史臺獄是用來關押犯罪待審的臣子的,條件比較優越,用來關押嵬名阿埋和妹勒都逋也算是優待了。可是御史臺獄再優待,大概也不能請假出來逛街吧?
兩個遼國使臣互相看了對方一眼:這事兒……很古怪啊!
宋人在天都山抓到妹勒都逋也就罷了,他是天都山監軍司監軍,官雖然不小,但也沒到統帥級別,一個不小心被逮了也可能。
可嵬名阿埋是西夏六路統軍啊!這麼大的一個大將出動一次身邊怎麼可能沒有上千精銳護衛?怎麼可能就讓兩三千輕騎奔襲的宋軍給活捉了?那個是沒甚大用的宋軍還是大遼的鐵林軍?就算是大遼鐵軍要抓個阻卜磨古斯還不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還沒抓到真的!
而且就算嵬名阿埋的護衛打不過宋軍,還不會護着嵬名阿埋跑嗎?嵬名阿埋跑不了還不會抹脖子自殺嗎?怎麼就恁般丟人做了宋人的俘虜?而且還是一個可以帶着小老婆來王樓大吃大喝的俘虜!
這事兒要是沒蹊蹺,什麼事兒纔算有蹊蹺?
不行,一定得去都亭西驛一探究竟!
打定了主意,兩個遼使也沒心思喝酒逛街了,馬上和紀憶一起回了都亭驛,又換上了儒服襆頭,然後甩開了紀憶和都亭驛裡面的宋朝官吏——宋朝也是一百多年的老牌封建王朝了,早就不是事事上心的新銳了,所以都亭驛的看守向來鬆懈——翻牆頭出了都亭驛,然後就一路向西去了都亭西驛。
都亭西驛果然在修繕,不少地方搭着腳手架,不過卻沒有人在施工,畢竟今天是除夜,工匠們多半放了大假。都亭西驛的大門緊閉,門前還有幾個無精打采的廂兵在看守,也沒什麼軍紀,一邊看守還在一邊扯閒篇,也沒留意蕭好古和劉雲兩個儒生。
蕭好古和劉雲就溜着牆角聽了一耳朵。
“那個回紇娘們可真白啊,那身段,那姿勢,和佳士得行的墨娘子都不分上下了……”
“嗨嗨嗨,注意點兒,那女的和墨娘子可不一樣,墨娘子是花魁,她可是官眷!那個党項羌可是賜了國姓的,好像還封了個勞什子定難軍節度副使……”
党項羌?賜國姓?
不用說了,肯定是嵬名阿埋那個貨了。
而且還封了定難軍節度副使?宋朝的武階官裡面可沒節度副使這個級別……不對,這個定難軍節度副使不是階官,而是職官啊!
嵬名乾順……也許是趙乾順那小子當定難軍節度使,嵬名阿埋當節度副使!西夏要重新變成大宋的定難軍了!
這下可壞嘍,大遼的天可要塌下來了!
西夏的國土可就接着阻卜人的地盤,而且邊境線很長,根本不可能封鎖起來,到時候鐵器就會源源不斷流入阻卜了。
另外,西夏一旦變成了大宋的定難軍,那大宋西軍的二十萬效用士馬上就可以轉用到河東、河北了……
“劉林牙,這牆你能翻得過去嗎?”
蕭好古還是留了個心眼兒的,於是就想讓身手矯健的劉雲劉林牙翻牆潛入都亭西驛打探一番。
“這邊不行,這邊人多……”劉雲四下張望一番,對蕭好古道,“觀察,我們繞着都亭西驛走一圈,尋個人少的地方。”
“行。”
蕭好古點點頭,就跟着劉雲一塊兒沿着都亭西驛的牆角繞圈子。都亭西驛所在的地盤雖然不如內城那麼熱鬧,不過也是挺繁榮的,更加上現在正是除夜,街上全是人,要找個沒人的地方還真不容易。
不過所幸天不亡遼,兩個人居然找到了一扇虛掩着的邊門,一上了年紀的老廂兵大概是從門裡面出來的,就在街邊一個麪攤子上呼嚕呼嚕吃着一碗軟羊面呢。
兩個遼使也真是好膽,居然趁着這機會,推開那扇邊門就鑽了進去。門裡面是一個剛剛修繕了一半的廳堂,廳堂的大門上掛了個牌匾,上書“歸義堂”,字兒寫得很好,一看就是出自名家(蔡京寫的)。
蕭好古吩咐劉雲道:“我來把風,你進去看看。”
“好勒。”劉雲應了一聲,就快步跑到歸義堂門口,發現這裡的門也是虛掩着,一推就開了。門裡面是個空空蕩蕩的大廳,沒有人,牆壁剛剛刷白,在朝北的一面牆上還有才開始描線的壁畫,也不知要畫什麼?還有個木頭架子,上面懸掛着一幅展開的畫卷,應該是粉本,不過背對着劉雲。
劉雲快步奔上去,繞道畫架的正面,接着昏暗的光線一看,頓時就臉色大變。
畫上的人,竟然是西夏小樑太后!
劉雲曾經出使過西夏,多次面見小樑太后,因而一眼就認了圖上的女人就是西夏當今太后。
看來這裡要畫的壁畫應該是“梁氏夫人率衆歸義反正圖”什麼的……
這小樑太后多半是被宋軍打得走投無路,向遼國求救又得不到援助,就打了背遼投宋的主意了!
想到這裡,劉雲咬了咬牙,一把摘下掛在畫架子上的畫卷,然後飛也似的跑了出去。
“怎麼?”
蕭好古看見劉雲偷了幅畫出來,也有點發愣。
這是怎麼回事兒?
怎麼還帶偷東西的呢?說出去多丟人啊,堂堂一大遼林牙,跑開封府做賊來了……這要是給宋人逮着了,遼國的顏面何存?
“快跑,快跑……”
劉雲顯得慌慌張張的,他是燕雲四大家族出身,又是進士,什麼時候偷過東西啊?沒有這方面的經驗,自然是慌張的,偷了東西后的第一反應當然就是跑了。
可不能讓宋人捉了去!
蕭好古看到他跑了,沒辦法,也只好跟着一塊兒跑,他是從犯啊!
兩人一溜煙就從剛纔進來的偏門出去了。兩個人跑了一段,發現身後沒有人追來,才大鬆口氣停了下來。
“怎麼回事?劉林牙,你怎麼偷了幅畫?”
“偷?怎麼是偷啊?竊……是竊!”劉雲一邊糾正蕭好古的錯誤說法,一邊把他拉到牆角,然後把手裡的畫卷展開,“你看看,你看看這是甚底?”
蕭好古是懂一點書畫的,也知道燕雲劉家收藏了不少書畫,於是就先去瞄了眼落款的地方,上面還真有字兒:翰林圖畫院臣用德摹。
“是摹本?”蕭好古有些失望地道,“還是翰林圖畫院的畫師摹的……”
摹本不值錢啊,你劉大林牙要竊也竊個好的……
“摹本?”劉雲一愣,“觀察,你看畫上的人啊!畫上的人你可認識?”
看人?什麼人?
蕭好古這才定睛一看,失聲道:“是小樑太后!怎麼是她?她的畫像怎麼會在宋國?”
“就是她啊!”劉雲跺跺腳說,“一定是她要投降宋國,所以才叫人畫了寫真送到開封府來讓宋朝的昏君奸臣認個臉熟的。
那個嵬名阿埋一定是她的密使!”
“怎麼辦?”蕭好古問。
“得趕緊派人把這幅畫送去給皇帝看啊!”
“對,對,對……一定得快!”
……
紀憶在章惇的相府中飛快行走着,他現在可以不經通報,直入相府內堂了!
這可是章惇的子弟和心腹纔有的待遇!
不過紀憶只是暫時擁有了心腹的待遇,因爲他是的確有機密要務必須當面向章惇彙報。而這機密要務,就是安排遼國的兩位使臣拿到杜用德臨摹的《小樑太后寫真圖》。而且還要做得天衣無縫!
他是幾天前才從章惇那裡得到命令的,時間很短,而且要求很高,換成了皇城司都不一定能完成。可是他紀憶紀大官人,卻非常圓滿地完成了任務。
就在一個時辰之前,四個契丹使團的成員就騎馬出城,向北飛奔而去了。
不必說,那幅《小樑太后寫真圖》,正由他們帶着送往耶律洪基的大帳……這條離間計使得可真好啊!紀憶一邊走一邊琢磨:自己和武大郎大概可以立上一大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