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好古這次入京的聲勢不小,雖然他並不是作爲知樞密院事入京的——正式任命他知樞密院事的宣麻大詔還沒有下達。
他現在是作爲沿海市舶制置司入京述職的。倒不完全是因爲趙佶的召喚,其實武好古籌謀了許久的兩件大事兒,現在已經到了將要進入實行階段的時候。
其一是紀憶的出使大食國——現在終於是萬事俱備,只欠北風了。紀憶作爲正使,李綱作爲副使,自然要進京面聖,領取國書和禮物,然後纔可以出發。
當然了,由於這次出使的特殊性。武好古希望趙佶能給沿海市舶制置司“移牒外交”的權力,這樣就可以不用國書,而是用更加靈活的沿海市舶制置司文牒的形式展開外交。
畢竟國書是非常正式的外交文件,不可能給紀憶帶上一疊空白國書出國。而換成沿海市舶制置司文牒就沒有問題的,直接準備一百張空白加蓋官印的文牒就是了,途徑的國家都可以塞上一份。至於內容,完全可以讓紀憶自由發揮。
其二自然是教化團西征。趙乾順、趙忠順兄弟的河西軍現在已經準備就緒了。就等趙佶的“討伐安西詔”送達,就可以揮軍向安西四鎮發起進攻了。
所以大教化團也必須儘快到位,這樣才能趕上出兵。
因爲這兩件大事,所以紀憶和章援這一次就和武好古一起入京了。再加上一個潘孝庵,入京的隊伍也就浩浩蕩蕩,很有一點氣勢了。
不過武好古等人並沒有沿途遊山玩水,慢騰騰的行動,而是抓緊時間趕路,在春暖花開的三月初就抵達了大宋帝國的首善之都開封府。
由於武好古等人沿途入住了館驛,所以他們抵達的消息也提前送到了開封府。在開封府西北,金水河畔的接官亭前,風塵僕僕的武好古見到了從宮中派出的李忠,還有一百幾十個穿着綠袍的年輕官員,人人都佩戴寶劍,顯然都是新科的右榜進士。
李忠是奉旨而來的,那些穿綠袍的右榜進士在某種意義上,都是武好古的一派,自然要來迎接。而且也只有武好古才能給他們儘快安排官職……另外,這段時間還有不少傳聞說有一些禮部試落榜的讀書人出於義憤,要仗劍誅殺入京的武好古。
所以這些實學派的進士都帶着長劍在都門迎接武好古,也是爲了保護武大奸佞。
至於開封府的其他官員和親貴,現在可不會來迎接武好古這個“實證學派”的頭頭。
上次因爲公車上書而引發的論道和鬥毆,雖然都以辟雍學宮和雲臺學宮的生員大獲全勝而告終,但是輿論卻是一邊倒的支持舉人們的。
這已經不是一個講道理的問題了,而是一個屁股問題。誰要是支持實證學派,那可就是屁股歪了。
“李大官,可是久違了。”武好古的目光左右一掃,也沒顯出多少驚訝,而是翻身下馬,笑着和李忠招呼了。
“倒是好久不見了。”李忠笑着。他現在是提舉皇城司,算是開封府城中實權最大的宦官了。“咱家今次是奉了皇命,來這裡等候武崇道你的。官家可是非常想念你啊,讓咱家馬上帶你進宮去。”頓了一下,又低聲道:“官家請你去金明池水心殿遊玩,也不須換上公服,便裝即可。”
聽李忠這麼一說,在場的一百幾十個綠袍官人臉上都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得色。官家顯然還是把武好古當成自己人的!
武好古則衝着前來迎接他的一百多個綠袍官人拱拱手,大聲道:“天子有召,武某隻能先走一步了。”接着他回頭對跟隨自己進京的趙佳人道,“趙夫子,替某好生招待諸位。”
這一回武好古入京,隨從的護衛是帶了不少——他也怕被某個仗劍護道的儒生刺殺了——不過幕僚卻帶得不多,除了師爺趙佳人,就是大狀何天然,書吏陸人嘉,一共三人。另外還有兩個女人,白飛飛和郭小小一路陪伴着武好古,倒也不會寂寞。
同潘孝庵、章援和紀憶道了聲暫別,又招來了郭小小,讓她拿上兩身替換的衣服,兩人一起跟着李忠,上馬前往萬勝樓。然後又上了萬勝樓的城牆,再沿着城牆往瓊林宮而去。
一路進了宮中,天子正在殿中議事。武好古和郭小小就被李忠領到了金明池北岸的奧屋,這裡是停放大龍舟的地方。龍舟上面已經有宮女和小黃門在準備了,看到李忠走來,便紛紛向他行禮。
李忠笑着對武好古道:“天色陰沉,怕是有個陰雨綿綿之夜了。能夠水上泛龍舟,金池聽夜雨的,滿朝文武之中也不得幾人啊。”
所謂“金池夜雨”就是陰雨之夜,雨打荷葉的聲音傳入金明池中的水心殿,別有一番意境。不過這番意境現在是屬於天家的(金明池自打納入了擴建的瓊林宮中就不再開放了),也只有武好古這樣級別的寵臣纔有機會見識一二。
只是如今這些天子的寵臣也流散各地,只有潘孝庵一人能時常入宮伴駕了。不過趙佶也不是能耐住寂寞的孤家寡人,在寵臣們和他漸行漸遠的同時,身邊的道人們卻開始多了起來。除了郭京和劉無忌,又多了王老志、王仔者和林靈素,時常陪着趙佶談論神仙性命。
因爲趙佶還沒到,李忠就陪着武好古、郭小小上了龍舟,在一個頗爲雅緻的小間裡面一邊喝茶,一邊等候。
李忠是李憲的養子,在內侍裡面也算是知兵的,當然也知道武好古是爲何而來,官家趙佶現下最擔心的又是什麼事兒?
所以和武好古聊了幾句風花雪月,就把話題轉到練兵上面去了。
“崇道,你可知道蔡元長這次到底錯在哪裡嗎?”
武好古一笑,“不是說養兵京畿,閉塞言路嗎?”
李忠知道武好古在裝糊塗,搖搖頭道:“那500個府兵又不是蔡京養的,是官家下旨調給速成武學的。速成武學的生員就是學練兵的,在學校裡面認識幾百個兵總是理所當然的吧?要不然兵都沒怎麼見過,將來怎麼練,怎麼帶?
至於閉塞言路,呵呵……”
武好古露出疑惑的表情,“那蔡元長是怎麼倒臺的?”
李忠看了還在裝糊塗的武好古一眼,笑了起來:“實話和你說了吧。蔡元長之所以倒臺,就是因爲那500個府兵太好指揮,太聽上官的話,而且又太兇了!
這樣的兵擺在外府沒有什麼,可以擺在開封府,擺在天子腳下,那可就大大的不妥了。”
李忠是在好意提醒武好古——他雖然不是武好古一黨的人物,但是界河商市每年都給他一筆豐厚的孝敬。拿了人家那麼多,總不好眼睜睜看着人家掉坑裡萬劫不覆吧?
“實不相瞞,”武好古也不隱瞞李忠了,笑着道,“本官早就知道這些樸實鄉民、山民容易被蠱惑了……他們連着當五年兵,如果太太平平的是拿不着一文錢軍餉的,而且如今的府兵不是有家產的農夫在當,而是赤貧之民爲豪門脅迫,不得已才當兵的,他們想要搞事兒是很自然的。有事兒才能拿錢嘛!
而且官家對他們也沒有恩義,同時又和將官朝夕相處。說句不應該說的,帶兵的將官可以搞到一點錢發給他們,他們很可能變成將官的心腹私兵。這就是如今這個府兵制度的隱患所在啊!”
現在的府兵制和隋唐那種徵中上富戶當兵不同,基本上都是強健而赤貧的農民當兵,而且又沒軍餉,只是在軍官的強迫下訓練作戰。
至於終身免役的好處,對於他們而言,只是未來的,長期的好處。當下卻是感覺不到的,而且能不能落實也不好說……所以這樣的軍隊是比較容易鬧出軍亂的。
“對對對,”李忠連連點頭,“還是崇道你看得明白,不愧爲當世大儒。”
武好古笑着:“大儒可不敢當,只不過帶過府兵,知道他們的秉性……如果朝廷真的要實行府兵,那就一定要有好的武官去帶,要不然真的容易出亂子。”
李忠點點頭,“若以可靠論,還是禁軍最善。”
禁軍中的東軍在武好古看來根本不是真正的軍隊,就是一羣有着各自營生的老百姓兼職去軍營裡面站個崗。這樣的軍隊當然可靠了,但前提是沒有敵人。
“禁軍也不成。”武好古搖搖頭,“除了西軍尚可,東軍根本就是名爲軍實爲民,天下無事還好,一旦有用兵的地方,朝廷要如何應付?”
“可不是嗎?”李忠道,“官家正發愁呢!崇道,你真有辦法?”
“有一點辦法,”武好古道,“全天下幾十萬府兵要怎麼調教某也不知道,不過在開封府替官家練出幾萬既可靠,又堪用的兵,某還是有點辦法的。”
“真的嗎?”李忠一揚眉毛,正想詢問,外面進來一個小黃門,看見李忠就行了一禮:“李都知,官家就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