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佑文是和他兩個兒子陳珍、陳寶一塊兒來的,不是空手,而是拿來了十幾卷書畫,都是精品。其中有一幅范寬的《雪山圖》,一幅巨然的《山居圖》,一幅黃居寀《春岸飛花圖》和蘇東坡的《海上書懷貼》是精品中的精品!
“范寬的《雪山圖》,巨然的《山居圖》,黃居寀《春岸飛花圖》,還有蘇東坡的《海上書懷詩帖》……”
武好古一邊展開放在一張長方形的大畫案上的畫卷,一邊發出感慨驚訝的聲音。讓他感到驚訝的四紙書畫都是大家真跡!不但精,而且足夠真……至少在武好古看來,都是真的。
他看完後,又讓米友仁看。米友仁的畫技不如武好古,但是眼力卻在武好古之上——他可是參與了《畫史》和《書史》這兩本中國書畫界的權威著作的編修的!
米友仁看得很仔細,一共十五卷書畫,一張張,一遍遍的看,看了足足半個時辰,才全部看完。
就在米友仁看畫的同時,武好古讓小廝上了茶,就在一旁待客的茶案旁坐着和陳家父子說話。
寒暄了幾句後,武好古就直入主題了,“陳文林,您拿這些畫過來是想請我們佳士得行幫着唱賣嗎?”
佳士得行現在是以唱賣書畫爲主業的,而且又費了那麼大力氣辦起了眼下這場“天下第一拍”,當然不能只唱賣《李師師寫真圖》和《墨娘子舞蹈圖》這兩幅畫了。
所以從上個月開始,蘇大郎就在想方設法徵集拍品了。不過並沒有徵集到多少精品——畢竟唱賣書畫還是個新鮮事物,誰心裡都沒底。萬一沒有什麼人來競買,低價成交了可就不划算了。
沒想到,武好古的老冤家陳佑文在這個當口,居然拿來了十五紙書畫,其中還有四紙是精品中的精品。
陳佑文笑着點點頭:“沒錯,老夫就是這個意思。這些書畫,就想託佳士得行唱賣出去。”
武好古看着陳佑文道:“范寬的《雪山圖》,巨然的《山居圖》,黃居寀《春岸飛花圖》,還有蘇東坡的《海上書懷詩帖》可都鎮店之寶啊!”
鎮店之寶就是擺在那裡給人看,除非不得已絕不往外賣的寶貝!
做書畫古玩行的買賣,要是沒有幾件鎮店之寶,是要讓同行笑話的。
“老夫已經做官了,”陳佑文摸着鬍子道,“書畫文玩行的勾當就不做了。”
不做了?
真的假的?
大宋也沒不讓官人經商啊,而且你這個官人又不是正經考出來的,也不是憑本事投胎投出來了,裝什麼清高?
武好古愣了愣,又看看陳珍、陳寶這對兄弟,都是垂頭喪氣的,坐在那裡彷彿兩隻蔫了的茄子。
書畫行可來錢啊!
幾千上萬的,在別的行當累斷腰也不見得有,在書畫行裡只要上點檔次的店鋪,誰一年沒上萬的進項?
現在要退出,換誰都不甘心啊。
不過陳佑文這老小子選擇退出也是對的!
書畫行的錢好賺,不過“坑”也足夠大,要是沒有後臺很容易就掉進去出不來的。武家之前不就掉進去了?雖然陳佑文現在有個官身,可是現在年紀也不小了,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掛了,萬一有個三長兩短,倆寶貝兒子就是人家砧板上的肉了……
況且,他和武好古之間的事兒還沒完呢!
所以趁現在處理掉家裡的書畫買賣,還是一個非常明智的選擇。
“老師,都看過了,東西都夠真。”
米友仁這時已經看完了書畫,走到了武好古身邊,也坐了下來。
陳佑文拿來的東西當然都是真的……現在武好古身邊有米友仁,而且武家父子自己也是大行家。陳佑文要整點假東西來騙他們是不大可能成功的,除非他也像武好古一樣,能整出點與衆不同的精品假貨。
武好古笑着點點頭,對陳佑文道:“文林的東西自是好的,不過佳士得的規矩是必須要出鑑定文書,這文書是要收點辛苦費的。若是由米元暉來出具文書,潤筆必須先給,一個字收三緡錢!”
佳士得的鑑定文書也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出的,目前只有米友仁、武好古和武誠之三人能出具文書。出文書的人當然是要拿錢的,而且每人的錢都不一樣。
武好古出一張文書索價是五十緡,武誠之的文書索價十緡,而米友仁的文書最貴,按字計價,一字三緡!
是的,米友仁出具的文書比武好古的文書貴得多!而且必須先給錢,無論書畫最後能不能賣出去,這錢都不能退。
不過人家不是貴得沒道理,如今書畫行市上米友仁的大字兒一個沒十緡都拿不下來,現在只收三緡那是超級優惠價——宋朝的書畫市場就是如此,字貼向來貴過繪畫。譬如米芾的字貼就比米芾的山水(米芾的山水畫是公認的,有米家山水之稱)要貴得多。
所以米友仁的鑑定文書可以直接寫在畫卷和書貼上做題跋的,而他的跋一題上去,這畫的身價立馬就不同了……
當然了,如果題跋的人換成趙佶,那麼他的題跋和押印的價值很有可能超過書畫本身。歷史上有很多宋徽宗題跋押印的書畫因此被裁減過——有的奸商就裁下有宋徽宗的字和押印的部分單賣了。
“行啊,”陳佑文衝着米友仁笑了笑,“那就勞煩小米官人了。”
陳佑文果然是行家!
讓米友仁在畫卷書貼上題字絕對不會虧本的。
武好古點點頭,又道:“既然如此,等元暉題完了跋那,我們就敲定這些書畫的底價,合同憑由我會叫人準備則個,簽完合同以後,便把這十五紙書畫都封好裝箱……鎖頭和封條可帶來了?”
“帶來了,全都帶來了。”
鑑定完成後給書畫貼封、裝箱、再貼封條、最後上鎖的這套程序是蘇大郎想出來的,爲的就是防止東西被調包。
而且封條和鎖頭都必須買家自備,封條上面的字自己寫,鎖頭的鑰匙自己拿着。如果還不放心,就留個人在佳士得行總店住着親自看管也行。
……
“阿爹,我們真的不做書畫行了?”
陳家父子三人簽了合同,貼了封條,親自鎖上了箱子,又交了幾百緡的“鑑定費”之後,才一出佳士得行,沒走幾多遠,陳佑文的小兒子陳寶就忍不住問了起來。
陳佑文看了兒子一眼,冷冷道:“有多大德,擁多少財。我家的書畫文玩都出了手起碼有十幾萬,店鋪至少也能賣個十萬緡……再加上手裡的現錢,三十萬都有,還不夠你們倆吃喝玩樂一輩子?”
“連鋪子都賣了?我們不在開封府住下去了?”
陳佑文的長子陳珍也是一愣,他的鋪子和宅子是連在一起的,分開賣可不方便。
“人挪活,樹挪死……”陳佑文有些淒涼地道,“武好古那廝,我們惹不起,還躲不起嗎?趁着現在,爲父還有點關係,身上還有個文林郎,一定要替你們安排好後路。
這開封府,你們不能住了,儘快搬走,和你們的孃親一起走。”
“去哪兒?”陳寶問。
陳珍也感到非常吃驚:“是啊,爹爹,我們不住開封府,要去哪裡?”
“去揚州。”陳佑文壓低聲音道,“爲父早有安排,揚州那邊有個宅子,是用假名字買的,你們倆和你們的孃親在那邊也有假戶籍。只要悄悄過去,沒有人知道是你們。你們到了揚州後不要做事,安安穩穩過日子,等爲父的消息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