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皓言本是背光站着,一聲厲喝後身形迅疾飛起,恰恰擋在嶽開雲身前,俊美的臉容這會兒早已是寒霜密佈,瞧着黑衣人的眼神宛若淬了寒冰。
黑衣人明顯沒想到這般時候竟還有人敢不要命的冒出來,待看清月光下江皓言肅殺的面容,瞳孔止不住猛的一縮,一絲慌張隨之一閃而逝,手竟是不由自主一抖,正準備擲過來的兩個光團隨之一偏,齊齊打在主宅左側的幾間偏房並一個馬廄上。
耳聽得“轟”的一聲巨響,煙塵騰起處,房間也好,馬廄也罷,瞬時化爲漫天塵埃。甚至那裡華融賞賜給嶽開雲的武王車駕,也全數化爲烏有。
“爺爺,皓言——”展顏搶步出來,正瞧見那撼人心魂、匪夷所思的一幕,一霎間頭皮都是麻的。愣怔片刻後忽然想到什麼,心更是幾乎沉到了谷底——雖展顏現在的修爲不過武星,卻是武王的眼界,這會兒哪裡看不出來,這般排山倒海一般的氣勢,來人必然是超越武王的武皇級強者無疑。
以爺爺和皓言的修爲,怎麼可能是那人的對手……
剛要飛身而起,手忽然被人握住,忙回過頭去,卻是江皓言,正臉色蒼白的站在身後,江皓言身後不遠處,正是爺爺嶽開雲。
“爺爺——”展顏下意識的就要抽開自己的手,哪知手動處江皓言竟是身子一軟,展顏下意識反手握住,肩膀處隨即一沉,卻是江皓言的腦袋堪堪靠了過來。
雖說兩人平日裡未嘗沒有抱過,可這畢竟是爺爺面前,展顏只覺整張臉都燒了起來,急忙想要把江皓言推開,卻被嶽開雲制止:
“先扶皓言進去——”
神情卻是複雜的緊——
從知道展顏在對陣中殺了墨玉帝國的儲君後,嶽開雲的心就一直提着,原還想着,這畢竟是華元帝國,量墨玉帝國的使者也不敢這般囂張纔是,卻沒有料到,對方竟是這般瘋狂,竟敢潛入皇城殺人報復。
方纔若沒有江皓言護着,自己和顏兒這次勢必在劫難逃。若說原先老爺子因着江皓言的神族身份還對兩小的事有些許不滿的話,這會兒也都煙消雲散了——
平日裡哪能看不出來,江皓言分明就是個再清冷不過的性子,之所以這般不要命的護着自己,還不是爲了怕顏兒傷心——不過是因爲自己是顏兒爺爺的身份,便願意這麼放□段護在身後,對顏兒的感情之深可見一斑。
而且方纔,對方那一擊雖然偏離了方向,可畢竟是武皇級的強者,嶽開雲被護着仍是覺得氣血翻涌,至於江皓言,更是因爲站在自己身前而首當其衝,受的傷怕是比自己還要重些。
聽爺爺如此說,展顏再顧不得害羞,半抱半拖的扶江皓言進了房間,亮堂堂的燈光下,才發現江皓言胸前的衣襟上明顯有殷紅的血漬,甚至虎口處,也是震裂了的。心不由自主抽成一團——
從兩人相識到現在,若非爲了自己,江皓言何曾有過這般狼狽的樣子……
“傻丫頭,哭什麼,不過就是有些脫力——”江皓言手拂過展顏臉頰,正好接住那滴眼淚,心好似被都被燙暖了——
從小到大,江皓言自問,受過的傷何止十次百次?可無論傷的多重,也只能一個人躲在角落裡舔舐,很小很小的時候,不是沒哭過,只是後來才察覺,流淚卻是最沒用的,這麼多年了,江皓言早已經忘記了眼淚的滋味兒——
太弱小了自然會被□□,而眼淚除了讓人變得更懦弱根本沒有一點用處。
江皓言只會流血不會流淚,也討厭看到被自己打敗對手跪在地上蜷縮成一團哭泣的樣子——這些只會流淚的人存在的意義,註定只能成爲強者的磨刀石。
卻是第一次發現,自己竟會因爲一滴眼淚,就恨不得把全天下的東西都捧過去。
流淚?展顏也怔在了那裡——自己也會因爲爺爺和爹爹之外的人而流淚嗎?
上一世被成彭玉傷的太深,展顏以爲,自己一顆心早已僵硬如鐵石了,什麼男女情愛,不過是場鏡花水月的虛空罷了。唯有武道和修煉纔是這世上最爲極致的樂趣。卻是無論如何也沒有料到,這世上竟還有比修煉更大的快樂,比心魔反噬更徹骨的痛。
而這快樂也好,痛苦也罷,竟全是因爲一個人。
江皓言,你贏了。
探手握住江皓言依舊在自己臉頰上游移的手指,展顏第一次主動張開手臂,環住了雖是仰躺在牀上,卻是絲毫沒有減損半分氣勢,甚至因卸去了外在的凌厲而顯得這般溫和俊美的男子:
“江皓言,謝謝你,還有,我,喜歡你,不是因爲你救了爺爺,而是因爲,你就是你。所以以後,你只能是我的,決不許,再喜歡另外的女人——”
心心念唸的人,突然主動抱了自己,突如其來的幸福之下,江皓言只覺得胸腔裡那顆心簡直就要跳出來一般。
更是做夢也沒有想到,小丫頭竟主動說,她喜歡自己。右手仍和展顏十指交握,左手卻是用力箍緊展顏纖細的腰肢,呼吸相聞間,江皓言只覺渾身說不出的燥熱,只想摟的再緊些,這輩子再不放開。
“疼——”展顏不自覺動了下——
實在是展顏這會兒的模樣,卻是完全嵌在江皓言的懷裡,不動還好,這般一掙扎,耳鬢廝磨間,兩股熱流不受控制的朝鼻端衝去。
江皓言一張俊臉頓時緋紅一片,下意識的就想推開展顏,等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忙又反手攬在懷裡,倉促間,兩人竟是抱着齊齊滾落地上。
展顏卻是被江皓言臉上的血給嚇到了,忙俯身一用力,就把江皓言抱在懷裡,又手忙腳亂的想要幫江皓言擦拭,哪知不擦還好,每次瑩白的手指甫一觸及江皓言鼻翼並殷紅的脣瓣,江皓言的鼻血便會更洶涌些。
“你去幫我打盆淨水來。”
饒是自來倨傲如江皓言,這會兒也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
展顏卻不疑有他,慌慌張張的跑出門外,又很快端了盆水回來,正好和同時進門的嶽開雲撞了個正着。若非嶽開雲躲得快,兩人勢必會撞到一處。
嶽開雲方纔並沒有跟進來,主要是擔心那名武皇級強者還逗留在附近,哪知出去溜了一圈兒,早沒了對方的影子。又憂心江皓言的傷勢,這才匆忙迴轉。誰知道這纔剛一進門,就瞧見寶貝孫女兒驚慌失措淚眼盈盈的模樣,直覺肯定是江皓言出事了。
一顆心頓時沉到谷底,忙搶步上前推開門,等看到地上扔的幾團沾滿血的布帛,便是嶽開雲也很是悚然——
到底傷的多重,竟然流了這麼多血。
江皓言這會兒自然已經收拾好自己,饒是如此,看到神情凝重的嶽開雲,只覺臉上火燒火燎的。
好在嶽開雲並沒有發覺有什麼異常,只探手握住江皓言的脈搏,竟是察覺到一股極強大的氣流正往丹田處匯聚而去。
所謂破而後立,江皓言方纔耗空了體內所有修爲,卻也被對方武皇級強者的威勢激起了體內最爲強大的戰意,早已蓄積起來的勁氣竟是朝着筋脈四壁碾壓而去。
“展顏,你上次讓我服用的藥丸還有沒有?”嶽開雲急急道,“皓言的模樣,怕是要晉階了——”
“什麼?”展顏也是大吃一驚,皓言這纔多大?竟然也要晉階武王了?驚喜之餘,忙從懷裡摸出玉瓶,倒出一枚淨心丹並兩粒渾天丹——
丹藥的名字還是聽江皓言說了展顏才知道,自己上次偶然間和淨心丹一起煉出來的,竟是據聞大陸上早已失傳的渾天丹。
——江皓言也是在雲碭山自家書庫中,偶然發現了這丸藥的名字,並看到了有關渾天丹的詳細描述,撰寫人無疑對渾天丹狂熱的緊,語氣間全是膜拜之意,甚至斷言,當年三家老祖達到天人合一的武天之境,起到關鍵作用的就有淨心丹及渾天丹兩種逆天至寶。
只是據說這丹藥也就鳳儀山風家先祖和靈虛山韓家先祖利用九轉紫金鼎一起煉出過,此後上萬年來,渾天丹則再不曾現於世上。
對展顏送上來的淨心丹,江皓言自然沒有推拒,另兩粒渾天丹,則搖頭拒絕。
哪知展顏卻是一擡手,把三枚丹藥一起送入江皓言口中——
晉階的時機太難得,也最忌半途而廢,不然輕則減損修爲,重責走火入魔。錯過一次,再想觸碰到晉階的壁壘,又不知要到什麼時候了。
結結實實的親上展顏手心的那一刻,江皓言差點兒又鼻血橫流,忙用盡全身的修爲把那兩股熱潮壓下,兩股灼熱之氣和着渾天丹一路暢通無阻闖入筋脈之中,江皓言瞬時覺得整個身體都好像被點燃了一樣,四肢筋脈更是隨之發出一陣噼啪作響的聲音。
下一刻,強大的黑色氣息瞬間溢滿整個房間,甚至直衝雲霄。
“玉牌兒——”江皓言分神衝着展顏道,便又全心全意的閉目衝擊武王壁障。
展顏怔了一下,從懷裡摸出當初霧暉城外江皓言送的那枚玉牌兒,下一刻,那玉牌兒竟是凌空飛起,本是四溢的黑色內息竟是迅疾凝成一團,朝着玉牌匯聚而去。
正爲江皓言護法的嶽開雲忽然蹙了下眉頭,下一刻一個冷銳的聲音在房間外響起:
“皓言,可是你在裡面?”
不待爺爺吩咐,展顏已然閃身門外,正好看見韓卓,正孤零零的站在那片廢墟之上。
看到展顏,韓卓更確信江皓言應該就在房間裡——方纔那般黑氣四溢的情景,自然驚動了鳳儀山諸人。韓卓卻是一下想到了江皓言——這般大量的黑氣逸出,要麼是晉階所致,要麼就是走火入魔。這才急匆匆趕來,哪知到了後更見到被毀的一片狼藉的岳家院子——
這般慘烈的景象,明顯是有強敵入侵。難不成,是江皓言遭遇重創——
不怪韓卓會這般想,實在是兩人的修爲本就在伯仲之間,距離武王,無疑還有那麼一點距離——表面說是一點,其實練武之人哪個不知,這一點很有可能需要十年八年才能填補。
江皓言既然不可能是晉階,那就必然是後一種情況。只是韓卓卻無論如何也會知道,江皓言竟會被自己心愛的女子摟了下,就馬上觸到了晉階契機。
“皓言傷的怎麼樣?”韓卓俊逸的容貌此時卻有些邪氣,喑啞的聲音裡更是充滿無邊的殺意,“又是誰,竟敢傷了皓言?”
展顏歷經兩世,又如何不理解韓卓對江皓言全然的維護之意,終是緩緩壓下因韓卓是靈虛山人而產生的敵意,搖了搖頭道:
“傷了皓言的應該是墨玉帝國的南宮賀,不過皓言這會兒已經沒事了,方纔那番異狀,是因爲皓言,要晉階了,我爺爺正在給他護法——”
晉階?韓卓簡直以爲自己腦袋幻聽了——這女子說什麼,皓言他,竟然就要晉階武王了?
同一時間房間中驟然異彩連連,然後所有蒸騰的光芒又全都沒入玉牌之中——果然是寶貝,竟是不但能吸入晉階時最強的那縷勁氣,更是不讓任何人察覺晉階的異象。
足足轉動了半刻鐘後,那玉牌終於停止轉動,又飛出房間,落於展顏手上。
“阿卓,麻煩你幫我護送展顏前往比試煉器——”江皓言中氣十足的聲音同時在耳旁響起——
原來渾天丹融入展顏的喜歡後竟然有這麼完美的效果嗎?竟是助自己一夜之間衝破武王壁障不說,到了這時候,還沒有止住上升氣勢。
韓卓的心完全放了下來,卻是看也沒看展顏,便飛身而去。
展顏也不理他,又明白皓言這會兒已是沒有任何危機,便回自己房間和衣躺下。迷迷糊糊睡了一會兒,卻被一陣拍門聲驚醒,來到外面才發現,卻是一輛比起爺爺昨晚被譭棄的武王座駕更加奢華的馬車,而頭戴斗笠坐在車伕位置上的,可不正是韓卓?
同一時間,新晉武王嶽開雲遭遇強敵,好好的一座別居足足被人毀了一半不說,甚至皇上剛賜下的武王車駕也被盡數毀去的消息也很快傳遍了整個華元皇都。甚至有人傳言,嶽開云爲了守護孫女兒也是身受重傷。
而能讓一位武王級強者遭受那般重創的,對方無疑應該是武皇級別的高手。
消息傳開,所有人都不自覺離預留的嶽開雲的座椅遠了些-——
既是武皇級的高手,十有□□,就是鳳儀山人。畢竟,昨日成琦菲據說就是廢在嶽展顏手上,據聞便是鳳儀山三公主也頗爲惱火,真是出手懲戒也未可知。
正議論紛紛間,忽見一輛金繡輝煌的車子緩緩往煉器對決之地而來。衆人忙起身迎去——昨日已見過這車子,可不正是鳳儀山貴人乘坐的鑾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