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靈下意識的鬆了口氣,等到回過神來時又覺得有些奇怪:自己爲什麼要突然做出這等舉動呢?
有時候,人的本能反應往往要快於腦海中閃過的念頭,喬苒看了眼身邊的傅靈,略過她的反應,只道:“走吧,我們去見那位馮六小姐。”
她二人一個根本不認識馮六小姐,一個同馮六小姐私下幾乎沒什麼可說的,是以自也懶得兜圈子,上門之後開門見山便道找馮六小姐有事。
馮六小姐的夫家姓陳,對她二人突然登門也有些詫異,不過礙於對方連圈子都沒有兜,直接亮了身份腰牌道與案子有關,話已至此,按說是不能拒絕的,只是馮六小姐那位告假在家的夫君還是猶豫了一番,道:“實不相瞞,這位女官大人,內子昨日屋宅走水受了驚嚇,此時正臥病在牀。”
不知是不是擔心夫人病體的關係,那位陳大人臉色有些蒼白,不太好看的樣子。
喬苒蹙眉打量了這位臉色蒼白的陳大人:昨日裴卿卿救下馮六小姐時還好好的,今日突然臥病在牀了?
說到生病,倒是這位陳大人更似是生病的樣子。
“什麼病?”喬苒的目光沒有離開那位馮六小姐夫君的身上,在看到他臉上一閃而過的不安時,當即冷笑了一聲,拉住了意欲擡腳硬闖的傅靈,伸手從袖中摸出了那塊百試百靈的“如朕親臨”。
這等時候多說無益,還是亮腰牌更管用。
這腰牌一出,果不其然的,那位姓陳的大人臉上頓時閃過一絲慌張,對上女孩子嚴肅的臉色,渾身顫了顫,突地雙膝一軟當即“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而後重重地磕了個頭,道:“大人饒命。”
喬苒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我不想問你不讓馮六小姐見人的緣由,你帶我去見馮六小姐。”
她是來問話的,不是來得罪人的。
果不其然,話音剛落便聽到一道女子柔弱的聲音自門外響起:“喬大人,我夫君只是不想我摻和進這等事情之中,並非有意隱瞞,求大人念在我二人是初犯饒過我們這一回吧!”
還饒過你?你不是阿緣的好朋友嗎?阿緣現在出事了,不過問你個話你還拿捏挑三揀四?傅靈憤怒的轉頭望了過去。
喬苒也一同轉身看向那個出聲的女子:一身厚實的令人發慌的衣裙,
頭戴厚厚的冪笠,這身密不透風的裝扮放在街上雖然不多見卻也不是沒有,可是如今就在家中,她還是這麼個裝扮,就委實……喬苒蹙了蹙眉,在傅靈開口前先一步出聲了:“你怎麼了?”
這話一出,馮六小姐還未說話,她那夫君便已經忍不住開口了:“內子……內子並非薄情之人,委實是……”
馮六小姐沉默了一刻,顫着手覆上冪笠,而後緩緩將冪笠掀了開來,在掀開的那一瞬間,傅靈便忍不住發出了一聲驚叫,不過好在她也本不是膽小之人,一聲短促的驚叫之後很快便鎮定了下來。
待到鎮定下來,卻又有些意外,馮六小姐的夫君陳大人倒也罷了,估摸着是早見過了,有所準備,那位看起來柔柔弱弱的喬大人居然沒有出聲?
傅靈轉頭看向“柔弱”的喬大人,見女孩子此時眉心微鎖,正盯着那位令她一見便忍不住發出一聲驚叫的馮六小姐看。
傅靈心頭一震,片刻之後再次轉向那位馮六小姐看了起來。
那張往日裡被她稱爲雖然神情呆板但模樣尚可的臉上此時簡直可以用慘不忍睹來形容,紅色的疹子密密麻麻的起了一臉,臉上還被人用硃砂寫了兩個字:多事。
這兩個字言簡意賅彷彿怕人看不明白一般。
這是一句簡短又滲人的警告。
那密密麻麻的疹子雖然仍然叫傅靈看的瘮得慌,以至於她忍不住再次後退了一步,可心裡卻早已積滿了怒火,待到後退一步站定,她忍不住開口質問:“這簡直太過分了,是什麼人做的?”
馮六小姐一張嘴,眼淚便簌簌的往下落,淚水沖刷着臉上的硃砂整張臉看起來更是慘不忍睹。
喬苒盯着馮六小姐的臉,眉頭擰的越發緊了起來。
“我……我不知道。”馮六小姐抽抽噎噎的說着,“今兒一大早起來就變成這樣了,那人神不知鬼不覺的就將我變成這個樣子,若是起了壞心想要對我們動手,我們當真是連反抗都不知道。這才生出了畏懼。”
那位陳大人也在一旁掩面落淚:“昨日家裡大白天突然走水我便覺得蹊蹺,好在內子被煙嗆醒了,沒有出什麼事,否則後果當真是難以預料。”
傅靈看的心頭一陣煩躁:她最討厭人動不動掉眼淚了,尤其是男人,偏眼前這對夫妻眼淚掉個不停,你還不能道他們一個不是來。
正這般想着,一旁眉頭緊鎖的女孩子卻在此時突然開口道:“你們當真以爲你二人不說對方就會放過你們嗎?”
正掉眼淚的馮六小姐和她那夫君陳大人臉色一僵,一時間連掉眼淚都忘了,只呆呆的看向面前出聲的女孩子。
“對方會如此暗中下手警告於你們顯然是因着你們知道一些事情,不希望你們多言而已。不過比起活人來,顯然死人更適合保守秘密。”女孩子淡淡的說道,“我若是你們,此時定然將自己知道的都盡數說出來,一個人知道的叫做秘密,可若是所有人都知道的,那就不是秘密了,屆時你二人也就沒有了特意下手的價值了。”
馮六小姐和陳大人聞言對視了一眼,眼裡閃過一絲遲疑之色,正在馮六小姐猶豫間,擡眼卻見面前的女孩子似是有些不耐煩的在臉上抓了抓,這舉動落在她的眼裡,她眼中當即閃過一絲異色,目光閃了閃之後,她忽地似是下定了決心一般,鄭重開口道:“喬大人,我覺得你們應當去洛陽走一趟。”
去洛陽?傅靈驚“咦”了一聲,忙問她:“爲什麼要去洛陽?”
馮六小姐沒有理會她,只對喬苒道:“我和阿緣在洛陽關係確實不錯,不過阿緣心思重,除了閨中小聚之外,她有好些事情我都不知道。你若想知道阿緣的事情怕還是要親自去一趟洛陽,海會樓、白馬寺、天香觀這等地方是她常去的,你可以去那裡看看,問問消息。”
喬苒擡眸看了她一眼,道了聲好,而後便拉着還欲說話的傅靈離開了。
“怎麼就走了?不是還沒問完嗎?”傅靈不解的問喬苒,回頭看了眼馮六小姐和那位陳大人,又覺得那邊兩位此時神情有些微妙,眼神躲躲閃閃的不敢看她。
這幅明顯的一臉心虛之色就連她都看的出來,身邊這位喬大人難道看不出來嗎?傅靈有些着急,奈何有那塊“如朕親臨”的不是自己,這喬大人跟看不見一樣一路拉着她徑直出了府。
傅靈有些猶豫自己要不要試着掙脫一下,可一想到拉着自己的喬大人這幅細胳膊細腿的樣子,萬一她一用力,不小心弄傷了這位喬大人可怎麼辦?畢竟這位喬大人可還要爲阿緣的事跑東跑西,這等時候委實是不能受傷。
傅靈強壓下自己想要動手的心思,好不容易出了府,那位喬大人鬆開了她的手,她連忙反手拉住喬大人,不讓她離開,而後開口說道:“這馮六小姐一瞧眼神就不對,分明是心虛呢!你做什麼走啊!不是有你那塊牌子呢嗎?她敢不答?”
老實說,這真是一塊令人眼熱的牌子,她若是有這塊牌子,定然到哪裡都舉着,還能叫家裡那羣板面臉的護衛個個聽話,纔不聽她那老頑固父親的呢!
怎的偏偏眼前這個喬大人明明有這麼好的牌子都不用,簡直是暴殄天物。
面前暴殄天物的喬大人只淡淡的掃了她一眼,道:“我知道。”
你知道……你知道還走?傅靈一下子睜圓了眼睛。
喬苒指了指自己的臉頰,道:“馮六小姐臉上的硃砂只是普通的硃砂,眼淚一擦便掉,此時已快午時了,便是一大早起來看到臉上的硃砂字,早該擦了,她卻依舊頂着那一臉的硃砂也不擦,分明是在等什麼人來給他們看,鑑於她在我二人眼前哭的這一場,顯然是爲了給我們看的。”
就是給她們看的?傅大小姐驚愕不已。
頓了頓喬苒又道:“疹子也是畫上去的,沒有凸起,方纔她掉眼淚做戲時也擦了不少。”
傅靈這才聽明白了,只是明白過來之後心裡的憤怒更甚。所以,不管疹子還是硃砂都是畫的,就爲了將她們嚇退?若不是這位喬大人舉着那塊“如朕親臨”出來,怕是不打算說了?
“這馮六小姐也太過分了!”傅靈聞言憤怒不已,“阿緣待她那麼好,如今出事了,她怕惹事就想退縮?如此不講半點情面,我非得找人好好說道說道她的所作所爲不可!”
喬苒垂下眼瞼,眼裡閃過一絲幽色:“她已經說了,莫要再來找馮六小姐的麻煩了。”
傅靈顯然不是個藏得住事的,所以有些話不能同傅靈說,馮六小姐雖說性子有些古板守舊,卻並非不講情面,否則……喬苒輕哂一聲:否則她方纔就應當已經說出把事情告訴裴卿卿的事情了。
總算送走了眼前那位大理寺的女官大人和傅大小姐,馮六小姐和陳大人鬆了口氣,對視了一眼之後,馮六小姐擦了擦臉上的狼狽,輕聲道:“我……我去同那位說。”
陳大人苦笑了一聲點了點頭。
帶着冪笠的馮六小姐這才轉身向屋中走去。
雖是自己和夫君日常所居的屋子,可站在眼前時她還是忍不住顫了顫,頓了片刻之後,她推開屋門走了進去。
屋裡此時有個人正背對自己而立。
馮六小姐走進去,掩上屋門,輕聲道:“那位喬大人和傅大小姐已經走了。”
背對着她的人沒有立時出聲,片刻之後,才道:“照我的話去說了?引她們去洛陽了?”
馮六小姐嗯了一聲,道:“一切都照您的意思去說了。”
一瓶白玉瓷瓶扔了過來,馮六小姐連忙伸手去接,只是到底來不及接住,白玉瓷瓶落地的一瞬間,發出了一聲脆響,馮六小姐嚇了一跳,好在瓷瓶足夠瓷實,落地滾了幾圈之後完好無損的滾到了她的腳下。
馮六小姐連忙蹲下身小心翼翼的撿起了瓷瓶。
“一次一顆,一日三次,吃上三日便沒事了。”那人說道。
馮六小姐連忙應了下來,待到再次擡頭時,那人已經不見了。
看着手裡的白玉瓷瓶,馮六小姐苦笑了一聲,轉身走出了屋門,屋外,陳大人正在等着,見她出來,才帶着幾分愧疚上前道:“怎麼樣了?”
馮六小姐將手裡的白玉瓷瓶交給他,輕聲道:“他說一次一顆,一日三次,吃上三日便好。”
陳大人接過瓷瓶,看向馮六小姐,嘆了口氣:“是我的不是。”
“這又怎能怪你?”馮六小姐苦笑了一聲,道,“不是你服下那毒便是我,他盯上了我們,我們又能怎麼辦呢?”
先前同喬大人說的話半真半假, 今日一大早她同夫君從睡夢中驚醒時並沒有被下毒亦或者被畫了硃砂,而是有個蒙面的男人站在他二人牀頭,一手執劍抵住了她睡在外側的夫君的喉口,要他們幫忙做一件事。
來人能悄無聲息的出現在他夫妻的牀頭自然也能悄無聲息的解決掉他二人的性命,兩人不得已只得應允,那人甚至還逼迫她夫君服食了毒藥,這纔有了今日這一出。
不過,好在昨日她便已將事情告訴了那個小姑娘,那位喬大人應該也是知情的。還有,先前喬大人抓臉的動作,馮六小姐想到這裡下意識的上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她總覺得那位喬大人似乎猜到了什麼。
當真有這般厲害嗎?馮六小姐心裡起疑,想到徐十小姐說過的喬大人心裡卻又信了幾分。
那位喬大人應當是猜到他二人被挾持了吧,否則又豈會不由分說的將傅大小姐帶走?
她只知道害死徐十小姐的人定然十分厲害,不過叫徐十小姐誇讚的人一定更厲害,她該相信那位喬大人才是,馮六小姐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