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的火勢越來越大了,喬苒倒吸了一口涼氣。
官差抓走了兩個毫無天花症狀的人充作天花病人,原本心底裡對張家兄弟的疑惑倒是因着這舉動算是徹底打消了。
其實先前結巴張說官差曾想放火燒了那些得天花的病人,當時就將誤打誤撞送上門的他一同扔進了宅子裡,準備一同燒死。
她自然不覺得這種做法是對的,但也能爲此想到一個別的理由。或許官差是怕天花的事傳出去,引來百姓惶恐。
做法自然不對,可若是因爲這個理由的話,現在天花的事情已經不是秘密了,結巴張自然也不是什麼威脅了。
那爲什麼現在還要將結巴張抓走?
這顯然不合常理。
他們抓結巴張一定有別的理由。
一個普普通通的百姓能如何礙到旁人的眼?甚至到了連家裡的兄弟甚至這個家裡的東西都要燒燬。
答案已經呼之欲出:做的太多是爲了掩蓋。
結巴張聽到的,想到的,有人刻意藏了天花病人用過的東西在長安城裡傳人,這是不爭的事實。
喬苒一手拿溼帕子捂着嘴,一手舉着屋裡的竹凳奮力的敲打着被釘死的後窗。
澆了火油的宅子火勢起的非常快,快到讓人根本來不及反應,初時的慌亂之後,她很快便盯上了這一處火勢稍小的後窗。
她不想死。
可那時候跳出來又能如何?被抓起來同天花病人關在一起?得了天花多半也是要死的,更何況既然有人盯上了張家兄弟,那麼一同被搜出來帶走的她多半也逃不了。
火勢越來越大,濃煙滾滾,今夜的長安城沒有風,以至於這些濃煙都被困於這座小小的屋宅中揮之不去。
她知道怎麼應對起火,用溼帕子捂住口鼻,趴在地上爬行。可再知道怎麼應對卻也架不住有人刻意而爲想要將這裡的一切付之一炬。
眼前漸漸模糊,
絕望涌上心頭。
她萬萬沒有想到這盛世繁華的長安城這麼快就對她撕開了黑暗的一角。
頭頂的橫樑也終於因爲沒了支撐,塌了下來,滾滾濃煙中當空的明月若隱若現。
要是能飛就好了。
……
喬苒一下子驚坐了起來,這是清醒前最後的記憶。
夜風吹過竹林,沙沙作響,眼前是一叢青竹,青竹頭頂明月當空。
這一點都不像陰曹地府。不過也不是頭一回瀕臨生死了,她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雖然髒亂還有被火星濺到的破洞,卻還是自己那身衣裳。
看來自己還活着,沒有重生再來一遍。
“醒了?”聲音乾淨澄澈。
明明許久未見到了,卻依舊熟悉的讓她一下子便聽了出來。
喬苒轉過頭去,看着手裡提了只竹筒的年輕公子向這裡走來。
張解。
她牽了牽嘴角,朝他笑了笑。
回長安那麼多天了,該見到的不該見到的人都見到了,想來輪也該輪到他了。
“我去找了些水。”張解解釋着把竹筒遞了過來。
喬苒並沒有立刻接過,只是伸手摸向腰間,而後從腰間的荷包裡取出三個塗得通紅的銅板給他看。
“你的卦真是越來越不準了,說好的上上卦呢?”喬苒指了指自己,“我以爲我又要死了。”
什麼叫又?張解看着她在她面前坐了下來,卻沒有問這個,而是開口道:“是我來晚了。”
“也沒晚,剛剛好。”喬苒收了銅板。
在看到他身上破破爛爛的外袍和燒焦的髮尾時,一些半昏半醒間的記憶冒了出來。
那時她想要是能飛就好了。
結果昏昏沉沉中自己真的飛了起來,有人將一件打溼的外袍披在自己的身上,而後將她背了起來,那人身上的氣味很熟悉,讓她昏昏沉沉中卻依稀能辨認的出是個足以讓她安心的人。
而後她就真的飛了起來,明明是逃命的場景,可偏偏眼前所見卻是從未見過的美。
明月清風,夜色下的長安城燈火如龍,宛如銀河一般照亮了整個盛世長安。
“真是最美不過人間煙火。”喬苒感慨了一聲,而後擡頭看向張解,“你救了我卻連家都不敢回是要避着什麼人嗎?”
“是有些事情,”張解沉吟了一刻,道,“不過不知如何說起。”
“那就別說了。”喬苒打開竹筒,微微抿了一口,潤了潤被火薰得有些幹疼的嗓子。
張解朝她笑了笑:“好。”
她默默的喝着水,不急不緩,一如她的人一樣,雖然一身狼狽,卻仍鎮定自若。
其實原先以爲金陵一別,再見面時兩人或許會是生疏的,只是預想中的生疏並沒有來,而是自然的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
這也是正常的。
他和她遇見本就不是因爲那份得天獨厚的血脈,而是因爲那天的一卦。
一場及時雨,他和她避於同一處屋檐下,而後就有了那一卦。
所以,她來金陵,他送的也是這一卦。
上上卦。
她不是那個血脈得天獨厚的人,其實他還挺高興的。不是因爲貪圖她身上的那點血脈,而是純粹因爲這個人而相識,而結交,這不是上上卦是什麼?
一旁的女孩子小口小口的抿着竹筒裡的水,喝至一半,卻突然放下了手裡的竹筒,看向他,問道:“所以,結巴張會找到我是因爲你?”
她沒有告訴過任何人她來這裡找張家兄弟,所以撇去被堵了嘴抓走的張家兄弟,應該沒有人會知道她在裡面。
除了……那個讓結巴張找她的人。
張解點頭:“是我。”因爲是他,所以他也敢肯定她一定能聽得明白張鐸話裡的意思。
今夜,她一定會去找張家兄弟。
所以宅子起火, 她又未被帶走,人一定還在裡面。
“原來不是案子找我,是你讓案子來找的我。”喬苒失笑,抱着雙臂望天,“那你說說吧,這個案子怎麼了?”
“有人刻意引導天花在長安城中傳開。”張解說道,“這不是一件小事。”
經歷了這一遭,已經不奇怪了。
“我先前還以爲天花傳人也是看人的,也分三六九等來傳,只傳城西三街九巷的普通百姓,卻避開了城東的權貴富戶。”女孩子笑了笑,道,“原來是人分的三六九等。”
真要有人刻意引導天花在城中傳開,若是涉及的都是權貴富戶,保不準就有人懷疑出了其中的問題,深查起來。
畢竟,很多事若是不涉及自身,人多數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懶得多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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