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起刀落的瞬間,血花四濺。
只是原本以爲會就此倒地斷絕生機的原諸卻沒有死,只是苦苦撐着躺在地上痛苦又恨恨的看着面前的原嬌嬌。
原嬌嬌一刀砍下,卻並沒有傷及他的要害之處,又或者可說是故意沒有傷及他的要害之處,女孩子站在原地,面色木然的看着他的生命在流逝,神情冷漠。
這於本就身中血蠱,被吞噬着大量生機的原諸而言無異於雪上加霜。
原嬌嬌舉着手裡的匕首,低頭俯視他。
“痛麼?”原嬌嬌開口問他。
這不是廢話麼?不過到底是原家的老祖宗,不會如原二爺那般死到臨頭還大言不慚的放狠話,面前的局面,原諸已然看不到任何生機了。
“我現在當真是後悔,”原諸咬着牙,如金紙般慘白的面上滿是恨意,“我早知你性格偏執狠毒,在當日原二等人出事之後便該趁機殺了你,而不是留你到現在。”
“不,你錯了,就算你不留我,陛下也會留我。”女孩子神情木然而平靜,看着臨死掙扎的原諸臉上沒有絲毫動容之色,她淡淡的說道,“因爲我有用!”
她的血便是她的護身符,只要有她這一身血在,當日便不會死。
原諸眼裡滿是恨色。
即便是作爲棋子,他原諸卻也不是一般的棋子,除卻陰陽術之外,他還是個會內家工夫的高手。這也是他自視甚高的理由。
可是……此時的他除了恨,卻什麼都做不了。
“這種什麼都不能做只能任人擺佈的感覺是不是很難受?”原嬌嬌踢了他一腳,鞋底擦過他的臉面,看着老者臉上的鞋痕,冷笑。
這樣的舉動與其說是傷人,不如說是侮辱人更貼切。
而原嬌嬌所要做的也確實是折辱原諸。
“你恨我,”看着原諸眼裡的恨色,原嬌嬌開口道,“若不是你,我如今也應當如普通人一般別無二致,而不是變成如今這個樣子。”
《素問經》上記載放血救人的神醫放去的不僅是血,還有身上的生機。她不知道,從來沒有人告訴過她這些。
想到年少不知事時一碗血一碗血的放,原嬌嬌木然的臉上便閃過一絲濃重的恨意。
沒有人告訴她救人是以傷己爲代價的,若是適可而止還好,可偏偏日積月累之下,她還不到及笄之齡便已油盡燈枯。
所以徐十小姐的話本子中,那個美麗的俏廚娘從一開始便已經死了。而原嬌嬌的臉色,確實不似一個正常人。
來之前,喬苒已向太醫詢問過:原嬌嬌身體大虧,一個不到及笄之齡的女孩子同一個耄耋老者的身體沒有什麼兩樣。
所以知曉內情之後,她對胡作非爲,拿自己身體開玩笑逼她放血救他的大殿下那般恨。
儘管大殿下不知情,可他的不知情確確實實用盡了她身體幾乎最後的生機。
“你們都該死!”原嬌嬌手起刀落,匕首插入原諸的頸間,頸間的熱血涌了她一身。
“焦、原兩族的人都該死!”殺了原諸之後,原嬌嬌再次揚起手裡的匕首對準那個焦氏老祖宗,只是揚刀的瞬間卻聽有人道了一聲“等等”。
是個女孩子的聲音,而這裡的女孩子除了原嬌嬌之外便只有一個了。
在她方纔動手殺原諸時,喬苒並未出手。一則不想,二則她此時手裡執着槍對準瞭如今闕樓上最危險的那個人,自然騰不開手來阻止。
只是此時見原嬌嬌揚刀的舉動,女孩子卻開口道了一句“等等”。
眼見原諸死在自己面前,只剩自己最後一個的焦氏老祖宗已然閉上了眼睛,此時驟然聽她出聲喝止,也不由有些意外。
睜開眼睛便看到了那柄已然落到他頸間的匕首,不過那匕首落到頸間卻停了下來。
手執匕首殺人又或者說是爲自己報仇的原嬌嬌臉上的錯愕之色不比他少上幾分。
“爲什麼?”原嬌嬌看向喬苒,眼中露出些許不解之色。
“我有一事想問,”喬苒開口說道,“問完你再殺他也不遲。”
原來不是救他。也是,他與那個姓喬的丫頭又沒有什麼交集,而作爲當年做出這一切,推出這兩個丫頭的焦、原兩族中人,自這兩個丫頭活下來的那一刻便與她們兩個有着血海深仇。
只是一開始他們以爲能掌控這兩個丫頭,倒最後卻發現這兩個丫頭不管哪一個他們都掌控不了。
不但掌控不了,直到此時他們才發現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在爲那個行將朽木的老頭追求所謂的長生大道。
大抵人臨到死前便越發的清醒,將所有事情理了一遍之後,焦氏老祖宗突然覺得有些無比費解。他們這些年做了這麼多到底是爲了什麼?
若是當年不貪慕虛名,他們焦、原兩族還是那等隱居於世外的陰陽世族,不缺錢財,也無需爲權勢爭鬥擔憂。
便是貪慕了虛名來了長安,他們此時在天師道也仍有一席之地,做個清貴之族。
這兩種結果不管哪一樣都比如今焦、原兩族斷了血脈傳承要好得多吧!
臨到了了,葬送了兩族族人,結果換來了什麼?
“喬書的母親是你們安排的嗎?”喬苒開口問道。
喬書的母親至此也不過才死了一年多而已,可大抵是這一年發生了太多的事情,以至於女孩子突然開口問來,焦氏老祖宗突然生出一種恍如隔世之感。
只是這恍如隔世之感也不過一瞬而已。
很快,他便點了點頭,道:“是,她是焦氏族人旁支的外室女,主動找上的我們。”
“主動找上的你們。”着重在“主動”二字上頓了片刻之後,喬苒笑了,“我知道了。”
女孩子的反應不知道爲什麼總讓他覺得有些不對勁,正想開口再問,原嬌嬌手裡的匕首卻已經襲了過來。
手起刀落,焦氏老祖宗不等開口便已經死了。
被濺了一身血的原嬌嬌拿袖子木然的擦了擦臉,轉頭看向執槍的喬苒和那個老者。
“我的仇已經報了,”原嬌嬌動了動脣,神情平靜的看向他們兩個,開口說道,“現在,我想活着。”
老者聞言,立時冷笑了一聲,似是絲毫不介意自己此時還在被用槍口抵着額頭,他對原嬌嬌道:“她就是你的藥,用這姓喬的丫頭的血來救你!”
“然後再讓她用自己的血來成全你長生不老的美夢?”喬苒冷笑着接話道,而後瞥向原嬌嬌,開口道,“你看到了,我不是什麼不傷之體。”
“我看到了。”原嬌嬌聞言點了點頭,並沒有放下手裡的匕首,只是繼續看向他二人,道,“我想活着。”
老者聽的蹙眉:“我不是說了麼?用這丫頭的不傷之體來救你!”
“可她並沒有什麼不傷之體。”原嬌嬌神情木然,卻擡眼看向老者。
老者聞言,臉色頓時變得難看了起來,看向原嬌嬌:“你信這姓喬的丫頭?”
原嬌嬌搖頭:“我不信她。”
聽到這一句,老者難看的臉色稍緩,只是還不待他開口,用槍抵着他額頭的女孩子便開口了:“原嬌嬌也不會信你。”
“沒錯,我也不信你。”原嬌嬌聽她這般說來,也跟着點了點頭,說道。
三個人此時的情形很是微妙,任何一個對另外兩個都是不信的。
如此僵持下去也沒什麼用處。喬苒只略一思考便開口對原嬌嬌道:“不信無妨,眼下最重要的是先離開闕樓。”
站在火藥之上一個不慎,三人都有出事的危險。
原嬌嬌卻看了她一眼,搖了搖頭,指向那個老者,說道:“他不同意,便不可能離開。”
這話一出,那老者便放聲大笑了起來。
“不錯!姓喬的丫頭如此陰險狡詐,我怎麼可能不做一點防備?”說着,他便伸手解開了自己的外袍。
層層密佈的黑色引線連接着一小顆一小顆黑色的鐵丸子遍佈了全身,而後與埋藏在整個闕樓腳下的引線相連。
“你知道西洋槍炮的厲害,這個東西也是西洋的物件,”老者摩挲着身上的引線,悵然不已,“爲此,我花費了近百萬兩白銀!”
這些白銀的來處自然也是元亨錢莊,不過對此,老者面上卻不見半點愧色。
“只消一丁點的火星,”他枯瘦的臉上滿是陰翳和瘋狂之色,“這整個闕樓都要沒了!姓喬的丫頭,我勸你小心些。”
喬苒握緊了手裡的西洋槍炮,沒有立刻出聲。只是頓了片刻之後,才擰眉看向老者,道:“這整個闕樓都被你佈置下了這些東西麼?”
老者點了點頭,不以爲然道:“是又如何?”
“是誰幫你佈置的?”女孩子開口問道,她看了眼一旁臉色蒼白的原嬌嬌,道,“如此麻煩的事情,原嬌嬌離開纔多久?一個瘦弱的女孩子做不到這些。”
雖然可以眼睛一眨不眨的解決掉原諸和焦氏老祖宗兩條人命,可以原嬌嬌現在的身體狀況,確實可以用瘦弱來形容了。
這個問題讓老者有些意外:“都到這個時候了,你還想着這些?是大理寺查案查傻了不成?”
女孩子單手舉着西洋槍炮的手依舊對着他的額頭沒有移開,聞言只淡淡的笑了笑,道:“習慣了凡事好奇而已。”
“是淮王世子做的。”不等老者開口,原嬌嬌便開口了,她聲音依舊木木的,並沒有太大的情緒起伏,“他用我的名義請淮王世子辦的事。”
原來如此!一想到那個早已有妻有子的淮王世子,喬苒眼中閃過一絲複雜之色,她看向原嬌嬌,嘆了口氣:“他對你倒是真心。”
“那是他的事,與我無關。”原嬌嬌聲音平靜的說道,眼皮也未擡一下。
她不相信任何人,這任何人之中自然也包括淮王世子。
就算現在真心,往後也不知什麼時候便不真心了。
鬼使神差的,想到徐十小姐話本子中俏廚娘同張女官爭搶喬天師的情節,喬苒頓了頓,忽道:“那張解呢?”
這個時候還記得小女兒家的是事!老者冷笑着眼裡閃過一絲不屑之色。
“也不喜歡。”原嬌嬌搖了搖頭,冷冷道,“不過若是要選,自然要選好一點的。”
所以當時,焦、原兩族試圖撮合她與張解的時候,她沒有反對。而淮王世子即便一時真心,可今日會爲了她不顧自己的妻與子,來日焉知會不會爲了別人不顧她?
原嬌嬌自始至終都不相信任何人。
“這裡不是你們商議這等小兒女之事的地方。”老者冷笑着開口了,他捏着身上的引線道:“姓喬的丫頭,你這槍炮若是走了火,只要沾上一點火星,大家都會死在這裡,我勸你不要輕舉妄動。”
喬苒拿着西洋槍炮的手沒有動。
老者又扯了扯身上的引線,道:“只要我一扯,這整個闕樓都將不復存在了。”
原嬌嬌拿着匕首再次在角落裡蹲了下來,似是不準備再摻和了。
喬苒看了片刻原嬌嬌,轉向面前的老者,道:“你現在要做什麼?”
“自然是再看看你的不傷之體。”老者看了她一眼之後,目光便略過她看向了她的身後,“不過在此之前,叫他們退開!”
察覺到什麼一般,喬苒回頭看去,卻見門外不知什麼時候竟出現了張解與幾個禁軍護衛的身影。
只是女孩子臉上卻並沒有太多的意外之色, 彷彿早已知曉了他們的出現。
看到張解的那一刻,老者臉上現出一絲怒意,怒喝道:“淮王世子,你怎麼回事?不是讓你待這姓喬的丫頭踏上闕樓便斬斷鏈橋麼?”
張解朝身邊的禁軍護衛點了點頭,不多時,禁軍護衛便將捱了幾拳有些狼狽的淮王世子抓了過來。
“橋……橋斬斷了。”淮王世子被綁了雙手,不見往日裡的俊秀,顯得十分狼狽,“他們從別處上來的。”
“先前闕樓一案中匠作監的人在底下修了一條簡易的棧道,我們是自那裡上來的。”張解說道。
上來的那一刻他們便看到了正在外頭神情不安的淮王世子,是以當即便將淮王世子綁了過來。而苒苒同原嬌嬌和這老者方纔的談話,他們也聽了不少。
“蠢貨!”老者罵了一句狼狽不堪的淮王世子,捏緊了綁在身體上的引線,喝道,“都讓開,不然叫大家都死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