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王世子。
這個名字此前從未出現過。
饒是大天師也有些意外,她看向一旁的女孩子,見她神情平靜,心下稍安。
女孩子抿脣莞爾:“我雖然不是什麼時候運氣都好,但有些時候運氣還是不錯的。”
“方家有個老夫人,眼下正關在刑部,鑑於她手上人命太多,這輩子估摸着都不會被刑部放出來了。”喬苒笑了笑,淡淡道,“她是先任老秀王的私生女,如今在位的秀王對她恨之入骨。唔,這也不奇怪,畢竟身爲正統嫡出對庶出子女都不見的喜歡,更何況一個養在外頭的私生女。”
“可一邊恨一邊還要努力保她這便奇怪了。”女孩子笑着說道。
大天師聽到這裡,略略一想,便了然了:“她手裡有如今的秀王以及秀王世子的把柄。”
女孩子點了點頭,笑道:“巧的很,她覺得此物放在自己身上不放心,便放到了我身上。”
大天師聽到這裡,忍不住微微挑眉:方家的事她也略有耳聞,方老夫人那般自私涼薄陰狠的人會“不放心”的將東西放到別人身上?多半還是二人博弈,這丫頭技高一籌而已。
“這封信沒有署名,卻在籌謀着大事。因爲出於嶺南,所以我想到先前謀反的西南侯陳善,便一直以爲是秀王曾經暗中參與陳善謀反的信件。畢竟,若不是謀反這樣的大事,也不會叫恨她入骨的秀王府努力保她了。”女孩子笑着自己最開始的猜測。
“不過近些時日因爲此事我再次回想了一番倒是忍不住多想了幾分。陳善謀反是在十三年前,這個年份……老秀王早已經不理事了。便是如今在位的秀王當真參與了謀反,作爲早已外嫁且與秀王關係平平的方老夫人又是如何拿到那些私密信件的?”
“反而若是再早一些,老秀王在位時,對這個疼愛有加的私生女不設防,她才能夠拿到這些信件。”女孩子說道,“是我先前着相了,畢竟西南侯陳善人在嶺南,你們這些人的大本營亦在嶺南,我未想到兩件事都發生在了嶺南,這纔想岔了。”
“那麼早就暗中有所往來,是以我想秀王或許就是你們的人選之一,你也在大理寺呆過,應當知曉我等查案者一旦發現了問題,便要開始求證了。”女孩子認真的說道,“所以我查了查秀王,卻發現有些不對勁。一則發現他年歲不小了,二則身體並不算上佳,三則各方表現平平,當然,這也有可能是他裝出來迷惑他人的而已。所以我還特意查了查秀王封地的私兵是何人在統領,意外的發現,沒有如旁的封地那樣選用武將統領,而是秀王世子親領……”
說到這裡,喬苒的臉色有些複雜。這個秀王世子其實早在金陵時她便見過了。不過彼時那位秀王世子只是過來替方老夫人善後和保命而已。當時他面上神情便十分不耐,明眼人一瞧便瞧得出他對方老夫人的不喜。
沒想到那麼早便見過這位被這些人選中的“未來帝王”,喬苒神情有些複雜。
當然,那封信也不是她如此篤定的所有原因。
“方老夫人這裡生了顆硃砂痣。”喬苒指了指眉心,道,“這地方生了顆硃砂痣的,遠的不說,近的崔司空便有一顆,叫外人看起來如同個慈眉善目的菩薩一般,再加上樂善好施,所以有個綽號叫崔菩薩。”
雖然,她覺得這崔菩薩半點沒有真菩薩的菩薩心腸,倒是如同廟宇裡的泥菩薩一樣冷漠的厲害,可左右不了外界百姓的看法。
這麼一顆痣不少人都說是吉痣,方老夫人也是這般以爲的,覺得自己是崔司空第二。
“但是崔司空的痣是自己長出來的,這麼多年也無什麼異樣。”女孩子淡淡的說道,“方老夫人的痣便有些意思了,不僅顏色會變黑,在痣發生變化的當晚,眼睛還瞎了。”
那一幕是她親眼所見,所以印象尤深。
“當然,人年紀大了,有個小毛小病很正常,不過方老夫人這突然的變化還是叫我嚇了一跳,”喬苒說道,“當然更令我吃驚的是她的態度,知曉痣變色了,殺人被發現了眼睛眨都不眨一下的方老夫人卻因爲痣顏色的變化整個人截然大變……”
當時方老夫人歇斯底里的變化喬苒一閉眼彷彿還在眼前,即便後來方老夫人在刑部呆了一段時日,人也復又安靜了下來,可那種仿若支撐驟然消失的變化還是讓喬苒難以忘懷。
當然,現實也證明她的在意沒有錯。
“這種自己會變化,還能叫人瞬間瞎了眼的痣,大天師可知曉?”喬苒擡眸看向大天師。
大天師淡淡的瞥了她一眼,道:“我若沒猜錯的話那不是什麼痣,而是蠱,蠱蟲發動了而已。雖然不清楚具體是什麼蠱,可但凡蠱,其目的多是爲了控制人所用。”
“你們雖然選中了秀王世子,卻也不會完全信任他,還是會用蠱控制他。”喬苒看向面前的房相爺,幽幽嘆了口氣,“其實帝王血統正不正還在其次,血統再正的帝王,你們需要的始終是一個控制在你們手中的帝王。”
以正帝王血統之名扶持一個用蠱毒控制住的帝王,這同“挾天子以令諸侯”有什麼區別?除了沒有帝王之名,其實質上同謀反有什麼兩樣?
喬苒不覺得他們選中的一個爲了帝王之位甘願被控制的帝王能成爲什麼明君,受制於人的明君桎梏太多了。
房相爺卻不以爲然的看了她一眼,正色道:“天子不受制於人便會胡作非爲,一個胡作非爲的天子是很可怕的。更何況便是我們扶持秀王世子登上帝位,功高蓋主,自古以來功高蓋主的臣子都沒有什麼好下場,自然要爲自己留條後路。”
還沒將秀王世子扶持上帝位便已經開始謀劃功高蓋主之後的退路了,這些人看來已將帝位視於自己的囊中之物了。
喬苒同大天師對視了一眼,神情凝重。
“還記得金陵的河道圖嗎?”似是已經想到了事成之後的事,房相爺心情不錯,擡眸看了眼喬苒,笑道,“就是讓那個甄仕遠來京的河道圖,那河道圖是你從那老秀王私生女那裡得來的吧!”
喬苒“嗯”了一聲,卻不忘提醒他:“其實你纔是最初那個甄仕遠。”
房相爺卻笑道:“倒是如此。不過我做了太多年的房蕎,已經習慣了。”
房相爺,單名一個蕎字。
“我們手裡如這樣的天下河道圖還有不少。”房相爺似是也不在意將此事告知她二人,“算是地利在手了。如今李樂昏迷不醒,朝中一片混亂,宗室中人各懷心思,如此天時亦在我手。唔,還有那些西洋的槍炮,我瞧着那幾個安插在戶部的棋子已經不見了,便知道你們發現了。你們覺得天時地利人和都在我手,我們會輸嗎?”
“陳善敗在失了民心,可我們呢?”房相爺說到這裡,目光越發亮了起來,“我們順民心、順天意而爲,自然不會失敗!”
喬苒看着他蹙眉不語。
面前這位無疑是個聰明人,可聰明人發起瘋來也比旁人更可怕。
“你的人和有些問題,”便在此時大天師開口了,她道,“西洋那些冰冷的槍炮不是人和,真正的人和是人……”
“你懂什麼?”被綁在木椅上的房相爺想也不想便打斷了大天師的話,“那些西洋槍炮的威力……”
“你又懂什麼?”大天師面色不善的開口接上了被他打斷的話,淡淡的瞥了他一眼,道,“你領過兵馬,上過戰場嗎?是要學戰國趙括紙上談兵?”
房相爺面色一怔,正想開口,大天師卻不等他開口,又繼續說了起來:“我好歹親自去過征戰之地,你們卻不曾。好了,廢話也莫要多說了,你若是以爲光憑這些便能打下大楚江山只是癡人說夢!”
“當然不會只有這些。”房相爺抿了抿脣,冷笑道,“我們還有兵馬,同我們一道肅正血脈的兵將。”
爲這一日,他們籌謀了多年,勝局在握。
“那便拭目以待好了。”大天師說着冷笑一聲,同幾個都不曾親自去過戰場的人討論戰場時局,她是瘋了不成?
“我沒什麼可說的了,喬大人,你有什麼便繼續問好了。”大天師說着便抱臂走到了一旁。
喬苒擰了擰眉,重新看向房相爺:“戰場上的事戰場上解決,房相爺,我還有一些事想要問你。”
“你見過他吧!”喬苒看着房相爺,頓了頓,不等房相爺開口便說了起來,“雖然他總不以真面目示人,可面對房相爺你如此重要的棋子,且又於查案斷案上如此有天賦。若是不以真面目對你,沒有得到你全然的信任,你不可能如此一心爲他賣命。”
房相爺掀起眼皮看向面前的女孩子,女孩子看着他目光清亮而平靜,顯然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看了片刻面前的女孩子,房相爺忽地笑了:“見過又如何,你們不會以爲得了他的畫像便能找到他吧,他易容之術高超,你們找不到的。”
這話一出,喬苒面上不見半點意外之色,只是頓了頓,又問房相爺:“他可是那個刑部曾經的刑訊官?”
房相爺看着她微微眯了眯眼,半晌之後,幽幽嘆了口氣,道:“你會猜到倒也不算意外。”
到底是同樣的查案斷案的高手,他身上有多少破綻自然知曉。
不過面前這個女孩子這麼快就猜到他的身份還是令他有些意外。
“他是官府中人,昔年永昌帝建立元亨錢莊用了不少能人異士,比起江湖野路子的人,到底官府中人更讓他信任。”
人的習慣是一件極容易泄露秘密的事,他如此,永昌帝也如此。
所以,一開始猜幕後黑手同當年永昌帝建立的元亨錢莊有關之後,她的注意力便放在了官府中人身上。
一個同樣擅長催眠攝魂,又死的突然,而且姓氏還如此巧合的人便自然而然的進入了她的視線。
“不過你猜到也沒用。”房相爺一哂,笑看着面前的女孩子,“你能找到他嗎?”
一個擅長易容且狡猾的人,如何找得到?
喬苒卻沉默了片刻,淡淡道:“他會來找我。”
什麼?這一點便是被束縛綁着坐在木椅上的房相爺都有些意外。
“他會來找我。”女孩子再次重複了一遍, 冷冷道,“他一定會來找我。”
“你當年的病是如何治好的?”喬苒看着木椅上的房相爺,目光落到了他被束縛的雙腿之上,“元亨錢莊建立之前,永昌帝在錦城做了什麼?”
房相爺臉色微凝。
“原嬌嬌這等神醫的出現又是爲了什麼?”喬苒深吸了一口氣,想到《素問經》的事,眉眼便忍不住沉了下來,“你們在做的可不止干預天子人選、肅正血脈這一條吧!想當真生死人肉白骨?”
抱臂旁觀的大天師聽到這一句,神情也忍不住微變。
昔年先帝之死便是妄圖想要找長生之術,當然,結果便是極慘。作爲一個身前死後皆榮重的帝王,屍骨無存不可不謂之一個極慘的結局。
難道永昌帝也……
“從昔年秦皇遣徐福求仙藥開始便是如此,帝王所求不外乎如此,不過永昌帝好歹也未失了神智,眼見錦城之事變成那個樣子,便放棄了這等想法。”喬苒說道,“可你們一直不曾放棄,所以有了這麼多千奇百怪的奇藥,讓張公子能變化出各種聲音,讓大殿下變成了怪物,也讓原嬌嬌成了神醫。”喬苒說道這裡,垂在身側的雙手忍不住微微發顫。
她和原嬌嬌雖然沒有變成大殿下那樣的怪物,卻到底與常人是不同的。
從一開始,她和原嬌嬌的出現便是這些人佈局中兩枚不甚重要的棋子,哦,或許原嬌嬌重要些,畢竟是好不容易得來的神醫。
可那又如何?神醫又如何?喬苒看着面前的房相爺,目光中滿是涼意:焦、原兩族的人只是自以爲掌棋人罷了,真正的掌棋人自一開始便是房相爺身後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