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小院格外的熱鬧,喬苒捧着飯碗吃着飯,門外卻是吵吵嚷嚷的聲音。
“裴卿卿你別抓着它玩了,髒死了,要先幫它洗澡。”紅豆抱着裝滿水的木盆走了過來。
“這灰不溜秋的也能看出它好看嗎?”抓着小白的裴卿卿口中雖然嫌棄,卻依舊不肯放手。
小白喵了兩聲似乎對此十分不滿,可沒辦法,便是一隻貓跳得高又比人多了兩條腿的優勢跑得快,可在裴卿卿這種同樣能跑能跳的面前還是敗下陣來。
一旁撕着雞肉、準備魚肉的喬書和方家母女也在時不時的打量着裴卿卿懷裡的小白。
一貓洗澡,多人相助。
院門外無比熱鬧,喬苒感慨不已:果然這世上貓奴還是不少的。
休息了一日醒來的唐中元經過院中的美貓出浴場景時也站了片刻,不過顯然他不算貓奴,只看了一會兒便走進屋內,喚了聲“喬小姐”便在椅子上坐了下來。
院裡幾個抓着貓洗澡的已經吃過了,眼下也只有他和喬小姐還沒有吃飯了。
喬苒笑着應了一聲,放下碗筷,正要起身時,卻聽唐中元問她:“喬小姐,案子順利嗎?可還有什麼想問的嗎?”
他知道面前的女孩子眼下在辦驪山那個案子,好在他雖然知曉的不多,但也算參與了驪山案子進程的官差,當時那把險些讓薛懷定罪的弓箭還是他找出來的。
昨日已經問過一回唐中元了,喬苒想了想,搖頭,道:“暫時沒什麼事。”
唐中元這才嗯了一聲,低頭扒拉了兩口飯,對面的女孩子此時已經起身了,豈料才走了兩步卻又突然停了下來,回頭道:“我想了想,唐中元,你這幾天便跟在我身邊吧,明日一大早去了衙門我同甄大人說一聲便是了。”
唐中元連忙應了下來:爲喬小姐辦事和爲甄大人辦事沒什麼差別。想到自己長到這麼大收到的最大一筆跑腿錢,那還是當年在金陵時爲喬小姐跑腿去姑蘇尋證人證明喬家二老的死時賺到的。眼下還藏在他手裡不敢花呢!
只可惜,便是喬小姐來了長安手頭也拮据了不少。沒辦法,長安居,大不易啊!他摸了摸貼身的錢袋,也不知等攢夠錢買房子要多久,娶媳婦這件事還沒着落呢!
唐中元有些憂心。
人家那等生來吃喝不愁的權貴子弟有心情風花雪月,可如他們這樣的升斗小民愁的就是柴米油鹽外加老婆孩子熱炕頭了。
扒下一口飯,他幽幽嘆了口氣,目光卻不由自主的瞥向門外。
喬小姐同張天師人家天造地設的一對自不用說;裴卿卿還是個孩子更不用管;剩下來的方二夫人有夫之婦,都能當他娘了,當然不行;方二小姐,實在沒什麼話可說,不行不行;剩下來的喬書是個男人,那更不行了。
他扒了一口飯,餘光掃過按着貓洗澡的紅豆:這個最不可能了,傻子才娶這等脾氣大的傻丫鬟呢!
……
翌日一早,去了趟大理寺衙門報到之後,喬苒便帶着唐中元去了長安府衙。
因去得早,
長安府尹何太平還在衙門,沒有出去。
聽她說明來意,何太平有些驚訝。
“你們要借這幾年城中縱火的卷宗?”
喬苒點頭,道:“不錯,便是縱火的。”
何太平瞥了一眼拍在自己眼前的“如朕親臨”,心道你都掏出這玩意兒了,還有什麼可說的?
於是當場開口喚來心腹:“六安,去庫房將卷宗取來。”
心腹應聲離開之後,喬苒對唐中元道:“你去外頭等我。”
唐中元知曉她這是要與何太平單獨說話了,連忙退到了門外。
何太平詫異的挑了挑眉,待到唐中元退下之後,才問她:“喬大人屏退左右,可是有事要問?”
女孩子笑道:“果然瞞不過何大人的慧眼。”
突然屏退左右,傻子也知道是有要事相商,這同慧眼何干?何太平心裡腹誹着,不過面上卻是一副受用之色,咳了一聲開口道:“有話不妨直說,本官定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說到這裡,忍不住瞟了眼那塊還未收回去的“如朕親臨”。
對方上門雖說一副有禮的樣子,可實則綿裡藏刀,是絕對不能輕視的。
喬苒笑了笑,開口道明瞭來意:“兩年前灞橋巷有戶宅子失火,死的是一對外鄉來的開小食鋪的夫妻和一個老僕。”
何太平道:“你這般說我倒真是還沒有什麼印象,不若等卷宗拿來了,看一看,興許能記得什麼來。”他又不是天賦異稟過目不忘之人,一天到晚瑣碎的閒事就沒停下來過,怎可能記得住每一件事?
喬苒道:“那個案子有些特殊,那戶宅子裡的夫妻有個女兒幼年被拐走,而後找回來了,卻發現自己的女兒已經成了國子祭酒虞大人家的奴僕,這件事也是何大人接手的,不知大人有沒有印象?”
如果只是宅子失火何太平未必記得住,可若是牽扯到的人不久前纔來衙門報過找回被拐獨女的案子,何太平應該有些印象,更何況,此事還牽扯到了國子祭酒虞大人。
果然話才一出,何太平眉心便擰了起來,顯然是有些記起那個案子了。
一直注意着何太平反應的喬苒笑了笑,接着提醒他:“他們家宅失火前,那個回到父母身邊的姑娘幾個月前還溺死了,大人可有印象?”
一戶人家接二連三的厄運來臨,這就算真的是一場意外,也足以讓何太平留下深刻的印象了。
果不其然,何太平聽到這裡,便開口了:“那個被拐的姑娘是不是女扮男裝被扮作虞大人侄兒身邊的書童了?”
喬苒點頭,拿起桌上的茶盞,磁蓋輕輕碰了碰,道:“不錯,那個侄兒就是先前驪山案中被困的虞是歡。”
何太平臉色立時一凝。
就算長安府衙並不是大理寺這等專門管理各種疑難案件的地方,但多年父母官的經驗告訴他,如此多的巧合並不是一件好事。
更遑論,她還執着“如朕親臨”而來,想到她才解決了山西路的事情,何太平恍然:他大概知道她是爲什麼而來的了。
一想至此,何太平便沒有再賣關子,開口直言:“你說的我有些印象,只不過那姑娘溺水而亡,她那一對父母並未跑來衙門報案,未報案,自然便只是普通的意外溺亡。”不管真相如何,沒有報案,這件事便只能作這等處理。
他一個父母官總不能因爲覺得巧合可疑便去盯着人家父母來報案吧!畢竟長安如此多的百姓,他哪有功夫去盯緊每一個人?
“至於縱火,也查過了,事情發生在半夜,百姓並未看到什麼可疑之人。”經她提醒,這個案子他印象還挺深的,何太平頓了頓,說道,“當時是元宵燈會,據街坊領居道看到那對夫妻帶了幾盞燈回去,後來發現起火原因就是那幾盞燈。據推測應當是半夜被夜風吹了落在地上,屋裡的毯子是從胡商那裡收的,這等毯子碰一點火星便立刻燒起來了。偏起火的又是正中的主屋,待到火勢蔓延至一旁引來四鄰察覺不對時,已經晚了。”
女孩子一雙柳眉微蹙,沒有說話。
何太平想了想,又道:“我的仵作當時還是驗了屍,證明死者是被火勢嗆了窒息而亡的,身體表皮也沒什麼傷痕,從表現來看,至少沒有什麼證據證明是有人加害。”
當然也不能排除這些人事先被人用藥迷倒之流的,但現場並沒有發現迷藥的痕跡,所以此事便不了了之了。
說話間,他那個叫六安的心腹已經將卷宗取來了。
喬苒接過卷宗道了聲謝,而後徑直打開翻了起來。
“因沒有做立案處理,所以當時仵作的驗屍結果並沒有記上去。”何太平走過來看了看當時的記錄,雖說不怕她發問,卻還是忍不住解釋了一句,“這上頭記錄的不過就是屋主的姓名來處什麼的訊息。”
不管是長安本地的百姓還是外鄉來的,總要府衙報備在案的,以防將來哪一日冒出來的親眷尋人尋不到人什麼的。
所以,雖是縱火,除了粗粗的記錄了一番縱火原因之外,就是那一對外鄉夫妻的信息了。
喬苒看了片刻,忽地指向其中一條,道:“他們小食鋪原先開在這裡?”
何太平順着她的指向看了過去,頓了頓,道:“是啊,就在離大理寺不遠的那條街上,你日常去衙門應當天天都能經過的。雖然比不得黃天道繁華,但小食也不算貴,所以往日裡生意還不錯的。”
喬苒道:“這個位置眼下又開了一家小食鋪。”巧的很,就是封仵作很喜歡吃的那一家新開的。
何太平聽到這裡,愣了一愣,口中卻道:“巧合吧!”
那條街上的鋪子不少,做生意的要做什麼官府並不能干預,所以,今兒可能是個布莊,下一任租戶就改作食鋪了這種事很常見的。
喬苒閉了閉眼,再次睜眼時眼底一片清明:“那家小食鋪的位置我記得先前一直是空着,我還當是左右鋪子租來放雜物的,直到不久前纔開了一家新的小食鋪子。”
何太平看了她片刻,忽地揚聲:“六安!”
在外面同唐中元眼觀眼鼻觀鼻一言不發的六安走了進來。
“去將鳴鑼街上那些記錄鋪子的冊子拿來。”何太平道。
六安應聲而去。
喬苒看着卷宗上寥寥數筆,沉默了片刻,忽地將目光落到了前方桌案上一隻蓋了花布的籃子上,她問:“何大人,這籃子裡裝的是什麼?是哪個百姓送來的嗎?”
好端端的說着案子突然來了這麼一句。
何太平心中一跳,怕她誤會,連忙解釋了起來:“不過是一籃雞蛋罷了,先前城外臨水村走丟了幾頭牛,我幫着找回來之後,村長遣人送來的。這可不是賄賂,我叫人還了謝禮的。”
想想那一匣子條糕的價錢可比一籃雞蛋要貴。
真賄賂的哪個會倒貼的?也只有他了,何太平臉色有些複雜。
喬苒嗯了一聲,轉了轉眼珠,道:“你爲那對夫妻找回了被拐的女兒,還請虞大人出面放了那姑娘的自由身,那對夫妻便沒有送個雞蛋什麼的謝你嗎?”
何太平怔了怔,翻着眼皮想了片刻,道:“他們送的不是雞蛋,是核桃酥。不是做小食生意的嘛,那些湯湯水水不方便送,又放不久,便送了核桃酥。”
女孩子柳眉微微揚了揚:“大人覺得核桃酥好吃嗎?”
何太平看了她一眼,道:“我不知道,但應當味道不錯吧!等忙了兩日回去時,核桃酥已叫夫人吃光了,聽聞過後還去買了幾回。”不過他一次都沒吃到便是了。
女孩子眨着眼睛,似乎在想着什麼,一時沒有說話。
等了片刻,六安的卷宗拿過來了,喬苒接過卷宗道了聲謝,而後翻了起來。
“你這次又想看什麼?”何太平也未移開,跟着她一起看了起來,“是想看那個鋪子嗎?那鋪子有什麼問題?”
女孩子翻冊子翻的極快,問話的功夫已經翻到自己想看的那一頁了。
聽他說罷,她指向冊子上那一頁,道:“問題也說不上,不過,你看這鋪子的地契兩年前到如今只變更過一次, 而且沒有租賃契書登記在案。”
也就是說如果不是鋪子未來登記的話,那這鋪子這兩年間只易手過一次。
雖說百姓自買自賣的事情有個拖沓沒記錄在冊也很正常,可是……喬苒看向何太平,:“我記得何大人手下的官差跑的很是勤奮,鳴鑼街這等有幾部衙門所在的街上,官差應當是每個月都會覈查吧!”
人都有惰性,雖說天子腳下,官差官員數量衆多,其登記記錄遠比別的地方要詳盡的多,可還是有差別的。
如黃天道、鳴鑼街這等衙門林立的大街上,以防同僚穿小鞋,官差跑的一向最是勤快了,就她來了京城之後,也不知道看過多少回覈查的官差了。
“這我還是要尋人來問一問。”何太平忙道,只是卻還是忍不住加了一句,“這變更記錄應當問題不大,不然便是我手下這些官差偷懶了。”
“那就奇怪了。”喬苒說着指向地契變更記錄道,“如果變更記錄沒有問題,我方纔看到灞橋巷失火是發生在兩年前的元宵,可這地契變更卻是在前一年的臘八。”
也就是說,那對夫妻在出事前便將鋪子賣了。
又不是家裡有金山銀山的,那對夫妻能在長安過活憑的就是那鋪子加一身做小食的手藝,這是賴以生存的基礎,怎麼會在出事前突然將鋪子賣了?
這顯然不合常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