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以爲這一陣敲門聲之後是甄仕遠煩躁的一聲“進來”聲,沒想到,一陣“咯吱”之後,竟是甄仕遠自己親自拉開房門出現在了她們眼前。
看着甄仕遠眉眼間肉眼可見的疲憊以及眼底發青的眼圈,喬苒怔了一怔,帶着裴卿卿進了門。
甄仕遠看她二人進門之後,便復又伸手關上了房門,甚至還落了栓。
這舉動……委實有些奇怪。喬苒不解的看着甄仕遠的舉動,而後聽甄仕遠神色淡淡的開口了:“可發現今日大理寺衙門中的異常了?”
這話一出,不止喬苒開始沉思起來,就連裴卿卿也板着一張小臉開始思考了起來。
這喬小姐的一羣同僚看起來沒什麼問題啊!還是以往那副“囉嗦”的樣子,同三街九巷那裡坐在街邊納鞋底的大娘沒什麼兩樣。至於心情……自然好得很,還有心思向喬小姐“通風報信”什麼的,心情能不好嗎?
認真的想了一遍沒有想到哪裡異常的裴卿卿連忙眨巴着眼睛看向喬苒:她是發現不了什麼異常了,喬小姐能發現嗎?
似乎是察覺到她望來的目光,喬苒朝她望過去,而後嘆了口氣。
莫名其妙的突然嘆氣?裴卿卿更不解了,一雙大眼睛眨也不眨的望着她,是她的錯覺嗎?總覺得喬小姐的眼神中莫名其妙的多了幾分悲慼之色。
將小丫頭拉到身邊,喬苒伸手揉了揉她頭頂的小糰子,幽幽道:“徐和修今日沒來,原本年節結束就該來衙門報到的謝承澤今日也沒來。”
甄仕遠點了點頭,長嘆了一聲,道:“我便知道你猜得到。”
喬苒看了他一眼,道:“昨晚張解突然被幾個陰陽司小天師叫走,我便猜到是發生了什麼,不過想着有徐家的暗衛在,再加上時辰不長,便還有些奢望,可今日看他二人沒來,你又這番表情,便猜到多半是出事了。”
便知道瞞不過她,甄仕遠“恩”了一聲,道:“是今日丑時末沒的。”
喬苒頓了頓,似是有些不解:“昨日張解很早就離開了,不至於被困到丑時吧!”
對張解的手段,她還可以更自信一點。甄仕遠道:“張天師去了就將人救出來了,是冰寒之下心悸犯了,這一次來的太兇,徐家甚至還去宮裡請了太醫過來,
可到底沒有撐過去,丑時末就沒了。”
聽到這裡,喬苒忍不住再次嘆了口氣。
一旁的小丫頭大大的眼睛裡滿是茫然,聽到這裡,忍不住拽了拽喬苒的衣袍,問道:“喬小姐,你同甄大人在說什麼吶,我怎麼聽不懂?”小丫頭說着,茫然的擦了擦眼角莫名其妙垂下的大顆大顆的淚珠,道,“不知道爲什麼,我好生難過呀!”
有時候,興許腦袋還未反應過來,可是身體已經有了先一步的本能反應。這一次,小丫頭身體的本能反應很是敏銳。
喬苒深吸了一口氣,揉了揉她頭頂的小糰子,輕聲道:“徐十小姐……走了。”
“徐十小姐要走了嗎?她要去哪裡?”小丫頭略顯稚嫩的聲音中有些顫抖,似乎難以明白髮生什麼事了,卻又似乎早已明白了發生的事情。
對着這樣一雙清澈到不含一絲雜質的眼睛,喬苒再次嘆了一聲,伸手將她攬在懷裡,輕聲道:“徐十小姐犯了心悸,沒有挺過去……不在了。”
“怎……怎麼可能?”總算意識到發生什麼的小丫頭眼裡滿是疑惑,她拽了拽喬苒的衣袖,大聲質問,“怎麼突然走了?我們還沒有查清楚先前是不是她同真真公主合謀要害你的呢!”
童言無忌。甄仕遠深吸了一口氣,別過臉去,有些不忍看到這樣一雙還不曾面臨過生離死別的眼睛,低聲道:“徐十小姐一直有心悸,昨晚冰燈陣寒氣入體,以至於心悸的老毛病又犯了,沒有熬過去,所以走了。”
“我們還不知道她是好的還是壞的呢,她怎麼就走了呢?”裴卿卿大聲的說着,一雙大眼睛裡眼淚一顆接一顆的往下落了下來,她拽了拽喬苒的衣袖,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大聲道,“喬小姐,你說是不是?”
喬苒伸手揉了揉她頭頂的小糰子,微微點了點頭道,聲音澀然:“是啊!怎麼就突然走了呢?”
對上女孩子悲慼的眼神,裴卿卿扁了扁嘴,“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這一聲童音的哭泣聲,聽的甄仕遠心裡也是一抽,重重地嘆了口氣,轉過臉去:“就是啊!怎麼那麼突然呢?”
這一切委實太過突然……叫人始料未及。
喬苒抱住“哇”地放聲大哭的裴卿卿,眼底有些發熱,卻還是眨了眨眼,抑住眼底的熱意,問甄仕遠:“徐十小姐犯了心悸,那真真公主呢?”
雖說心裡難過,不過此時卻不是哭的時候,她顫着聲音,似是疑問又似是肯定:“真真公主恢復過來了,沒什麼事,是不是?”
甄仕遠閉上眼點了點頭,道:“不錯,真真公主已經無礙了,徐十小姐出事的消息傳到她的耳中,聽說今日一大早,公主府便在府邸外點爆竹撒錢財慶賀了。”
雖說二人因着先前的事情結了怨,徐十小姐出事,衆人也不指望真真公主做什麼了,可這般點爆竹撒錢財慶賀還是太過分了。
“怎麼這樣啊?好人不長命,壞人遺千年呢!”裴卿卿大聲的說着,表達自己的不滿,“真真公主這樣的壞人爲什麼沒事,徐十小姐爲什麼會出事?”
雖說前一刻,對於“有嫌疑”謀害喬小姐的徐十小姐她還有着莫大的抱怨,可同真真公主比起來,徐十小姐當真是個好人,爲什麼好人沒了,壞人卻還在?裴卿卿不解。
“這不公平!”小丫頭大聲道。
傻孩子,這可不是公平不公平的事。甄仕遠再次嘆了口氣,雖說心中不忍,尤其事情發生之後,大抵是懷疑昨日之事是人爲,張天師還特意着人來將他請去了徐家。等了整整一晚上,從有希望等到絕望,那樣的過程委實太過煎熬了。他一把年紀,自認看淡生死,可這樣等待的過程都有些吃不住。以至於消息傳來時,他的第一反應是不是聽錯了。
從徐家離開之後,他甚至下意識的鬆了口氣,這絕對不是對徐家的不敬或者對徐十小姐的不喜,而是那樣悲慼的情形讓人有些吃不住。
可他卻不僅僅只是個前去看望小輩的朝中同僚,還是大理寺卿,是因着昨日之事頗爲蹊蹺被請去調查此事的官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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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即便心裡再不好受,此時都必須打起精神來應對此事。
而調查此事的人,他幾乎想也不想便想到了她!相信讓她來調查此事,不只是他,就連徐和修和謝承澤都不會有異議。
雖說徐十小姐是死於心悸,可兇手困人的舉動卻間接造成了徐十小姐的死,這一點毋庸置疑。至於對做出這等事的兇手會如何判定罪責是刑部的事,他們大理寺要做的便是抓住幕後的兇手。
甄仕遠看向喬苒。
“我知道了。”喬苒對着甄仕遠的目光,微微點了點頭,輕聲道,“此事交給我便好。”
雖說與徐十小姐至此交集不多,甚至此前還曾懷疑過她同真真公主的關係,可私心裡她卻是當真不討厭這位徐十小姐,甚至還有些微的喜歡的。
看到這樣一個有勇有謀的女子突然沒了,她心裡也十分難過。
比起從未經歷過相識之人生離死別的裴卿卿,喬苒經歷過,可那時離去的人不是與她無甚關係的,便是有些積怨的,真正相識甚至有些喜歡的人就這般突然之間在眼皮子底下出事,尤其想到昨晚在燈陣中近在咫尺的交談聲,喬苒便有些難受。
如果……她是說如果昨晚她那一聲喚住了徐十小姐,是不是徐十小姐就不會有事?
這纔是最讓她難以承受的事情:明明可以避免的,明明一牆之隔,她可以伸手拉住徐十小姐,可她卻沒有拉住徐十小姐。彼時,她也沒有想到,一牆之隔,隔得居然是生死之別。
世人最後悔的永遠不是無法做到,而是本可以卻沒有做。
喬苒抱住嚎啕大哭的裴卿卿,深吸了一口氣。
這個時候裴卿卿可以哭,她卻必須振作起來,調查徐十小姐昨晚之事的真相,給徐十小姐一個交代。也讓她那本沒有寫完的關於她和張解的話本子有個好的結局。
即便是生龍活虎的孩子,這樣耗費心血的慟哭終究是耗去了裴卿卿大半的心神,將哭累睡着的裴卿卿安排在側間之後,喬苒走了出來,對甄仕遠道:“如此的話……大人,我們梳理一番昨晚案子發生的過程吧!”
甄仕遠點了點頭,道:“昨晚徐十小姐進燈陣的過程不少人都看到了,這些人之中甚至包括張天師。”
喬苒道:“我知道,甚至昨晚在燈陣中有一刻我還聽到了她同侍婢說話的聲音,她身邊的侍婢讓徐十小姐小心真真公主。”
“不錯,真真公主。”甄仕遠說到這裡頓了頓,掃了她一眼,眼神變得微妙了起來,“真真公主喜歡報復人,有恩未必報,但有仇必定報並且十倍奉還的性子整個長安城中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在徐十小姐同真真公主結怨之後沒過多久便出了事,而且此前徐家的暗衛是親手抓過真真公主派來意圖禍害徐十小姐的惡人的。足可見,真真公主對徐十小姐確實是動了謀害之心的。”甄仕遠說道,“且昨日出事時,徐十小姐與真真公主同處一座冰燈陣中,當時冰燈陣出了問題,只進得,出不得,這就相當於徐十小姐與意圖並且確實開始對她下手的真真公主彼時同處一座密室之中,這些嫌疑已經足夠將真真公主列爲嫌犯了。”
喬苒看着甄仕遠,他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話,未免有些口乾舌燥,便端起桌上的茶盞輕啜了一口,歇了一刻又繼續說了下去:“還有一件事使得真真公主的嫌疑巨大。”
喬苒道:“請說。”
甄仕遠嗯了一聲,開口說道:“徐十小姐身邊的侍婢證實,昨日冰燈陣中,徐十小姐與真真公主確實撞見過。並且,撞見之後起衝突時,真真公主身邊的侍婢曾經撞了徐十小姐身邊的侍婢,有一些事物也在爭執中掉在了地上,包括……徐十小姐隨身攜帶的緩解心悸的藥丸。”
喬苒臉色一凝,震驚之下脫口而出:“你說什麼?”
甄仕遠看了她一眼,道:“你沒聽錯,徐十小姐在冰燈陣裡發了心悸不假,不過她一向隨身攜帶治療心悸的藥丸,可昨晚藥丸入口之後,並沒有緩解徐十小姐的心悸,因着有時候過於冰寒的天氣也會引得徐十小姐的心悸加重,以至於藥效沒有那麼大,她身邊的兩個侍婢當時便未懷疑藥丸的問題,反而將藥丸都交給徐十小姐吃了進去。”
喬苒臉色一沉:“藥丸盡數入口,也就是說此時徐十小姐入口的藥丸已經一顆不剩,無法通過剩餘的藥丸查證藥丸問題了,是不是?”
甄仕遠點頭, 道了聲“不錯”,這也是令他以及徐家人覺得昨日之事有蹊蹺的原因。
女孩子靜了片刻,垂眸道:“大人,你繼續說吧!”
甄仕遠嗯了一聲,開口繼續說了起來:“而且昨日發生衝突之時,真真公主確實放言讓徐十小姐等死之類的話,以此作爲依據,真真公主委實已是徐十小姐遇害一案中的重要嫌犯了。”
有衆目睽睽之下結怨的動機,又有下手的機會,甚至還有可能借機掉包了徐十小姐的藥丸,徐十小姐遇害一案中真真公主的嫌疑巨大。
“雖說這般動機、機會、嫌疑巨大之下,一般人都不會下手,可做此事的如果是真真公主又另當別論了。”甄仕遠分析着,不忘提及舊事,“我等莫要忘了真真公主幾年前害崔家小姐的事。她一向喜歡借用律法規則明着作惡又叫人無可奈何。而此時掉包藥丸之事無法證實,便是當真查出將徐十小姐困於陣中的人與真真公主有關,徐十小姐是死於心悸,並不是直接死於真真公主之手,這大可叫她鑽了空子,所以,我以爲此事確有極大可能是真真公主所爲,你覺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