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碼頭附近這段江面水流並不湍急,只是雖然水聲不響,可江風獵獵颳着商船上幡旗的聲音還是足夠響亮的。
突然響起的聲音並不算響亮,甚至很容易便會被江風的聲音所掩蓋,可不知道爲什麼,他還是聽到了。
這聲音不算熟悉,這些天他卻時常在夢裡夢到。
是甄仕遠的聲音。
無他,只是心虛罷了,怕突然暴露了行蹤。原本以爲駛離洛陽,南下金陵再往南走,認識他的人越少,越容易隱藏,只是沒想到自己這麼快便暴露了蹤跡。
僵着身子頓了片刻,他緩緩的轉過身,看向站在不遠處的一行官差,還有官差一旁的船老大。
摸了摸臉上的鬍子與僞裝,他道:“你們怎麼知道的?”
船老大以爲問的是他,忙道:“沒認出來,你們這一行人多些婦孺之輩也沒什麼特別的。”洛陽前往金陵江面平緩,鮮少發生什麼事,便是婦孺也坐得這船。
“是人數,大人要我等注意碼頭動向,要注意正好三十二口人的商隊或者其他行路人。”準確的說是三十一口人加一個老者,而後不到半個時辰,官府卻又改了口,說興許會僞裝,便只管看人數,剛好三十二人出行的便要將人扣留下來。
所以,他們一登船,船老大便讓人通知官府去了。
“雖然有人膽大道‘最危險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可你劉繼澤又非精通易容之術之人,況且若是一個兩個便於隱藏倒也罷了,一家上下三十二口人,這種說法還是算了吧。所以你定然不會去熟人頗多的長安,至於邊關塞外,匈奴尚在,你既想一走了之爲的定然是一個‘安’字,所以這種隨時可能被戰事波及的地方你也不會去。如此的話,只剩下東面齊魯之地,南面水鄉之地,而這兩條路不管走哪一條,你都要經過洛陽碼頭。”甄仕遠眯眼看着他笑道,“劉大人的一切早在我等掌握之中。”
“原來如此,”劉繼澤扯掉了臉上的鬍子,又將頭頂的帽子扔到一邊,忽地重重的嘆了口氣,“我還當我這計謀妙的很,原來早被甄大人看穿了,是我輸了。只是,我有一點不明白,你們怎知我還活着?”
“這個啊,”有人從簇擁的官差中走了出來,手裡拿着一堆驗屍文書,道,“因爲不一樣。”
說話的是個女孩子,
站在一羣官差中既覺得有些格格不入,又有種該當如此的感覺。
劉繼澤顯然認出她了:“是你。”
金陵城那位喬小姐,知曉她名字已非一兩日了,但如此正面對上卻還是頭一回。
女孩子點了點頭,平靜的道了聲“劉大人”。
“你的驗屍文書沒有問題,封仵作驗了那具燒焦的屍體,確實是摔死的沒有錯了,身形大小與年齡也與劉大人吻合。”
“那你怎知那不是我?”劉繼澤奇道。
“因爲太完美了。全身上下骨骼多處碎裂,致命傷更在頭部,就連封仵作都說這是一具完美的摔死的屍體。”喬苒說道,“可巧的很,在劉大人未用計金蟬脫殼之前,我們卻親眼見過劉大人的樣子,除了頭部一處的傷,全身上下沒有別的外傷。是摔落,後腦着地,一擊致命。”
難道放火一燒,還能多燒出一堆骨骼碎裂的痕跡出來不成?
“放火多數人看來會是毀屍滅跡,但實則還有另一種可能。”
“金蟬脫殼,假死逃生。”趙大人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喬苒點頭:“所以我大膽猜測趙大人他們看到的你摔死在門前,實則那時候你並沒有死,直到後來一把火燒了冰窖纔將那具燒的面目全非的屍體替換成了劉大人。而對劉大人有了這樣的猜測之後,那麼同樣被燒的面目全非的劉大人的家人也未必沒有這種可能。”
“只是假死的話,需要有人爲你做假死的證明,譬如那時候那位秦仵作,他一個仵作開口道你死了,只要脈搏微弱,是極有可能弄不清生死真假的。”
“按理說這種就算沒有靠譜的仵作,尋個大夫來興許也能分辨的出來,可當時夜半劉大人這突然的一出,官差見你腦後滿是血,一動不動,又在秦仵作的誘導下將你搬到了冰窖,而我等隨後趕到的,一早便認定劉大人已經死了,劉大人又表現的如此‘惟妙惟肖’,是以,我等一羣不懂醫的門外漢輕易的就被騙過了。”
“只是這騙也騙不久,等到封仵作趕來,劉大人是個活人還是具屍體,相信他是分辨的出來的。所以劉大人不能等,必須儘快毀屍滅跡,用那具死屍替換成你。”
“炸藥也好、起火也罷,都在劉大人的計劃之中,劉大人假死脫身,剩下的便是讓家人一樣假死脫身,順帶將知曉內情替你驗屍的秦仵作除去,那麼這世間就不會有人知道劉大人還活着了。”
“我等只會以爲劉大人已經死了,縱使查也只會查是何人殺了劉大人,照着這個方向查下去,怕是查一輩子都查不出個所以然來,如此下去要麼便以雷火將重犯秦仵作劈死結案,要麼便成懸案,不過這些也不是劉大人在意的,因爲那時候劉大人早改名換姓,重新來過了。”
“可現在事情太急, 你必須事事趕在我等前頭,否則一個不小心,被我等撞個正着便會功虧一簣,所以慌亂之下,你竟誤將秦仵作那具屍體也佈置成刀劍斃命的樣子,這是一個失誤。”
劉繼澤道:“這失誤我很快便發現了,卻也無妨,因爲可將做這些事的人推到一個莫須有的人身上。”
沒有人會想到是一個“死人”殺了人。
“是,劉大人確實手段高超。”喬苒道,“譬如劉大人好好的朝廷命官不做,眼下蘇城死了,劉大人的資格也快熬出頭了,若是在貪污案上立下功,便能順理成章的升遷,庇廕後輩。”
“這纔是叫本官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趙大人可沒有甄仕遠這麼沉得住的氣,眼下再也忍不住了,開口插話道,“按理說這是一個機會,他爲何偏偏這時候要放棄到手的一切,假死脫身?難道是因爲查不到怕得罪人什麼的?”
“不是查不到怕得罪人,而是不好查。”女孩子神情平靜,開口的話卻是驚人,“因爲劉大人自己就是貪污案幕後的主使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