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這點軟弱,只是少頃功夫,姚古又很快睜開了眼睛,掃視諸將一輪,語聲低沉至極:“諸位兄弟,莫怪我違了老種相公將令……我也是爲了西軍,大家此戰,務必要人人當先,一舉摧垮燕京城,擒斬那個什麼鳥耶律大石,違命而出,一旦作戰不力,大家都知道是個什麼下場。”姚古語調當中,竟然有一絲悽楚之意。
人人都聽得心中凜然,一起起身,大聲應命:“謹遵相公號令。”姚古也站起身來,將軟弱動搖情緒,在這一刻全部收藏在心底,大聲下令:“伺候本帥披甲!”
雨之中,老種相公大營,同樣被籠罩在一片晦暗當中。
大營裡面,鴉雀無聲,連下人都少有走動,只有披甲衛士,仍然在外間各處,僵立在雨霧當中,外間突然傳來了腳步踏水之聲,卻是一員三十許歲,穿着不大不小的一個武官服色的軍將,被外間守大門之人放了進來,還陪着他冒雨直入內院。
轉眼間老種的心腹旗牌官也從內院迎了出來,急匆匆的接住那個武官,在諸多鐵甲衛士的注視下,直入內院當中,內院裡頭,同樣是一片晦暗,只有老種所在之處,燃起燈火,在雨霧當中,投射出昏黃的光芒。
老種畢竟是老人了,年輕的時候殺人如麻,到老了卻又怕黑,每晚不將燈火點得亮亮的,就怎麼輾轉反覆,都無法睡着,那旗牌官也不等着先通傳老種了,拉着那個武官就大步衝進了老種所在的內帳之內。
老種正靠在榻上,什麼也沒做,就在那裡閉目養神,今日下起大雨,他又蓋上了厚厚的被子,越顯得瘦弱憔悴,那旗牌官引着武官大步走進來。將老種驚動,他側頭看了一眼,也不說話。
旗牌官已經淋得渾身透溼,說話都有些微微顫抖了。也不知道是冷的還是急的。
“老種相公,熙河軍有動靜了,姚相公齊集熙河軍諸將,在軍帳當中議事。”
那武官撲通一聲跪下,同時大聲稟報:“老種相公當日安插俺們在熙河軍中。俺在姚相公直領中軍中有個指揮副使差遣,親眼看見諸將齊集軍中議事,小姚相公在中軍當中盯得極緊,俺聽到一點風聲說熙河軍要單軍出戰,去掃平亂軍好容易覷出一個便宜,纔算脫身出來,疾疾就趕往這裡向老種相公稟報。”
老種一句話也沒說,緩緩翻身坐起,看着那武官溫言道:“你做得很好……先下去休息罷,當日安插你們。也是爲了能切實掌握軍情,讓西軍上下能如臂使指,再沒想到,今日卻派上了這個用場……”
那武官知道里面水深,他是老種帶出來的,雖然不覺得熙河軍出戰有什麼不對,但是姚古違令擅自行事就是大事,忠心之下,千方百計的趕來回稟,此刻責任已了。其他事情,不是他能摻合得了的。
當下磕了一個頭就起身,旗牌官自然安排人接他退下,老種又看看自己那心腹旗牌官。輕聲吩咐:“遣人去通知湯懷,讓他去通知楊凌,熙河軍這裡的情況就是這麼個樣子,老夫也不能幫他鎮壓自家兵馬,否則豈不寒了將士的心。”
老種這一刻終於知道自家擔心的是什麼了,西軍上下。盤根錯節,到了這個時候,目光已經短淺了,每個人都想着自家的那塊蛋糕,再也不是當初那支秉性單純的西軍了。
旗牌官答應一聲,遲疑道:“難道老種相公就不能補一個軍令,乾脆借勢就全軍齊出,掃平了燕京就是了?老種相公,爲什麼非要便宜給楊凌?”
老種淡淡一笑,搖頭道:“你不懂。”那旗牌官看着老種支撐着起身,突然跪下來聲淚俱下的道:“老種相公,如此大雨,你要出去,身子怎麼支撐得住?就不能退一步,順了姚相公他們的意思?掃平燕京,也是大功一件啊。”
老種笑着站起來走了兩步,拍拍自己這個忠心耿耿的旗牌官肩膀兩下:“你跟了老頭子有二十年了罷?西軍老了……沒有楊凌頂在前面,西軍只怕下場更慘……而且將來如果有所變故,西軍就要覆滅的時候,也許只有楊凌,才能拉西軍一把……而且老頭子一輩子都是宋臣,總得爲將來大宋想想……說起也是可笑,老頭子都已經朝不保夕了,還想那麼多那麼遠做什麼?”
他語聲淡淡的,幾乎是溫言細語的道:“準備筆墨,我有一封書信要帶給楊凌,然後就出去遣人傳令給湯懷,佈置完之後回來,伺候老頭子披甲,我要去找姚古,我們倆也好久沒有交心了。”
入夜之後,這場接地連天的暴雨,下得是愈的大了,在熙河軍中軍營中,五百輕騎,五千輕步兵已經集結完畢,人人都已經披甲在身。兵刃弓矢器械,全都佩戴在身。
因爲是輕騎直出,連營中騎軍輔兵都一個未曾帶,到時候在城外軍寨當中,自然可以徵調輔兵,所有將士雖然列隊於冷雨之中,可人人神色都是興奮至極。
在河北憋屈瞭如此之久,現在總算姚相公有令,要帶領大家攻克燕京,大家拿得出手的功績卻沒什麼,不過也有人略略有些惶惑,這個軍令,怎麼來得這般突然?小姚相公爲什麼又將中軍大營戒嚴,防範森嚴?
而且西軍是堂堂之師,就算大搖大擺的出軍而戰,又怕什麼了?現在一個輔兵都不帶,中軍那些步軍也不帶,就是兩指揮五百輕騎再加五千步軍兵馬趁夜冒雨出城,也未免太倉促了些罷。
不過軍令如山,這點猶疑也只能藏在大家心裡,一個字都不敢說出來,雖然在冷雨下人馬都有些瑟瑟抖,但是隊列當中肅靜無聲,就等着姚古率領諸將到來。
又等候少頃,在天已經過了起更,快要二更的時候,就看見幾簇防風防雨的油燈引路之下,姚古率領諸將,全都頂盔貫甲,在親衛簇擁下涌涌來到這些甲士之前。
姚古一扯繮繩,當先來到陣前,來回掃視一眼,就提氣道:“本都總管決意今日領兵出城,集結城外軍力,一舉摧垮禍亂燕京,諸軍將務必出死力,一往無前,本都總管不吝厚賞若有不聽號令,踟躕不前者,你們都是跟着我打老了仗的,自家知道軍法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