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玠自然是有火氣的,再怎麼有謀略也是氣炸了,你王黼此刻還拿什麼架子,早點認輸,放俺們進城平亂安民也罷!吳玠望了幾眼遠處升騰的煙焰,心中焦躁,實在沒多少心情去聽王黼最後交待的那幾句場面話,沒想到王黼很沉得住氣,稍稍走遠一些猶自不足,徑直越過吳玠,直走上一個高處。
吳玠跟上,從這裡看下去,雪原當中靜默等候的數千晉陽軍甲士全數在望,風雪漫卷當中,數千甲士人馬分明,成一個個方陣,靜默肅然的等候,刺骨的寒氣當中,無一人袖手跺足,無一人有咳唾之聲,就連戰馬,也是安安靜靜,被隔潮避風的油衣裹着,一副久經戰陣的安閒樣子。
數千將士,衣甲之上已經厚厚的落了一層雪,正不知道等候了多久,晉陽軍軍中旗號尚黑,無數面旗幟,這個時侯正在寒風中盤旋舞動,只聽見旗角被朔風捲動,抽打旗杆所發出來的啪啪聲音,幾萬難民在軍陣之外,也各自成伍,不知道是不是因爲這支沉默而又強悍的軍馬氣場所攝,也無一聲發出,同樣在默默的等候着,偶爾有一聲孩童啼哭之聲傳來,也很快消散在風雪當中。
王黼一笑,強軍如此,背後更有一個文官差遣的身份,就能挫敗自家,雖然之前被趕出汴梁有老種和老公相的推波助瀾,不過這也足以說明楊凌的本事了,膽大包天又機變百出的楊凌在暗中佈置策劃一切,又豈是自己一些伎倆所能對付得了的?
吳玠這個時侯腳步聲重重的從後面趕上來,開口語調就不大恭順:“安撫,還有什麼要吩咐末將的?太原平亂要緊!太原燒成白地,安撫只怕更難對朝廷交待罷!”
王黼回頭瞟了一眼吳玠,冷淡的道:“太原府城這場劫數,一半的孽也要着落在你,着落在楊凌頭上,本官倒不急。”
吳玠嘿了一聲,乾脆扭頭,第一句話就談崩,下面也不必說了。還不如干脆告辭,有河東路除安撫使以外文臣武將背鍋,領兵馬入城平亂,怎麼也交待得過去了,王黼這般作態。到時候只會倒黴得更加厲害,他連拱手告辭都懶得做了,舉足就要走,王黼下一句話就讓吳玠腳步停下來,“河東路文武,加起來也沒有某王黼一人對你家小楊將主有用,既然王某人準備爲你家小楊將主所用,再去與他們往還,還有什麼味道?本官在這安撫位上不動,楊將主在河東行事。纔有最大便利!你以爲換一個安撫過來,有所提防戒備了,你們還那麼容易讓他就範麼?更不必提本官曾任宰輔,名滿天下,在朝中根基之深,更非你家小楊將主可比!得王某人效力,你家大人,應是喜出望外!”
吳玠可再也沒有想到,王黼請他借一步說這個衝擊實在太巨大,他本來設想過和王黼一會到底該怎麼應對。不管怎麼個情形,吳玠自信都能應對,剛纔王黼如此剛嚴,也在吳玠的設想當中。
王黼既然要倒驢不倒架。他吳玠和何吝於撒賴耍潑?反正俺們晉陽軍你王黼是壓不服了,河東路上下,只有借重俺們晉陽軍處,反正此間事情,再不是你吳安撫說了算了,對汴梁那裡。你王黼也再別想一手遮天。
再說得着實一點,對一個註定要倒臺,基本上不可能回到大宋政治舞臺前排的人物,還有什麼好怕的,怎麼樣都能應付有餘,可是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結果竟然是如此,前任宰相,現任河東路安撫使,在士林當中有如此名聲,他在大宋呼風喚雨的時侯楊凌還不知道在北地哪個角落苦苦掙扎的王黼,竟然要投靠楊凌!
這等衝擊之下,吳玠也只是怔怔的問了一句:“爲什麼?”王黼哼了一聲,臉上神色有些難以形容,有放鬆,有決然,也有不安,甚而還有些惱恨,重重情緒混雜在一起,最後就是木然。
“某到今日非易,已經在汴梁爲同輩擔了一次責任,這次也該只爲自家着想了,當日從汴梁出外,同輩中人少有爲某奔走的,反倒是有些慶幸都門當中騰出一個位置,我也只當罷了,反正想無非三兩年之內,就能迴轉都門,又何必去計較這個?此次河東變故,若某真的栽下去,卻再沒有復起的機會。既如此,又何必讓他人看我的笑話,不如努力自救……要穩住河東路,要穩住自家地位,現在非晉陽軍不可。”
“既然如此,不如直接找到楊凌門上……就在不久之前,某已宣之衆人,要與小楊將主聯姻,此刻無非就是更坐實一點,不必用什麼聯姻手段來遮蓋顏面了,自家效力就是。”王黼當真是將一切都看開了,將政治交易說得如此的赤ll。
吳玠卻還有些不習慣,大宋士大夫自矜風骨,已經有百餘年的時間,哪怕吳玠這等老兵痞,對士大夫階層也有一種下意識的仰視,特別是如王黼這等素有聲名之輩。
現在王黼卻將一切裝飾都扯下來,對吳玠而言,簡直有一種美好事物破滅的心痛,非常失落的說……
他情不自禁的就低聲嘟囔一句:“安撫的聲名,士大夫的風骨……”
王黼冷笑一聲:“朝中黨爭一開,就不必談風骨了,君子羣而不黨,自然有浩然氣在,現今朝中,但論立身何黨,只要不是自己一黨中人,不論何事,便羣起攻之,自家一黨,如何蠅營狗苟,也曲加優容,什麼風骨,現在說起,不是笑話麼?只好用來矇混一下他人。只不過有人身在局中,卻是連自家都蒙哄住了……”
“更兼當今聖人,雜用倖進,選人之途早壞,但得寵信,便可平步青雲,有心之人,更奔走貴盛門下無有虛日。當日王黼門下,卻有多少口談心性的士大夫?就是我輩一黨,還不是曾投靠隱相,在其門下奔走,以應對老公相一黨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