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感慨之間,說曹操曹操便倒,馬蹄聲疾響之中,就見數十騎士擁着李邦彥亦至。李邦彥仍然是那副瀟灑模樣,但是也如楊凌一般,掛着兩個大大的黑眼圈,和楊凌一見之下,對望而笑。
守衛宣德門的甲士,見楊凌等人到來,早早敞開大門,在城牆上工作的工匠,也紛紛避道而出宮城之外。拜伏在兩旁,按禮數言,不過避道深揖也就罷了,不過楊凌如今在汴梁威名,端的可以止住小兒夜啼。
如今晉王當面,一衆工匠戰戰兢兢大禮行下,只是連頭也不敢擡,楊凌也懶得管這些小事,翻身下馬,與李邦彥並肩而行。
李邦彥笑問:“晉王此來,倒是忘了學生還在辛苦,也不來探問一番,虧得學生現在領着開封府,四門消息來得快捷,纔在宮門前迎着大王。”
楊凌搖搖頭:“李兄留鎮,我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只是這天家的事情須得先料理停當了,天下人可都在看着!省的他們父子之間先打起來。”楊凌對趙家語氣,殊沒有什麼客氣的,李邦彥也聽過就算。
現在他們勉強算是一個追隨於楊凌旗號之下的軍功貴族集團,與隋唐之交的關隴軍功貴族集團,還有後世追隨吳王開國金陵的淮泗軍功貴族集團有點相像,不過就是才具雛形而已。
這樣新興的政治團體,與楊凌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勝則從龍,敗則族滅,沒什麼好說的,就是楊凌大罵自家老丈人和妻兄,李邦彥也就當沒聽見。
趙家父子如何料理,這此前都有定論,倒是中樞人事,是必須要關心的,這不比漢末,曹操將獻帝迎回許都,其時天下已然四分五裂,漢家權威,也就剩下尸居餘氣的一點,曹操大可以撇開朝廷中樞,以他幕府把持一切。
但是現在楊凌還不得不盡力維持住中樞威權,使得汴梁這個統治機構爲其所用,政治問題基本就是人事問題,這上頭可是必須拿出章程應對來,且此前也不能商量得太細,誰知道一場大亂之後,有多少人願意改換門庭,有多少人牽扯亂事太深必須貶斥,有多少人亂事之後還是抱持敵對態度?
這幾日坐鎮汴梁,李邦彥除了安撫地方之外,就是在這人事上下了大功夫,每日坐在衙中接待求見之人,或者主動前去拜客,忙亂得不可開交,說不定睡得比風塵僕僕追亡逐北的楊凌還少。此刻總算是有點頭緒,哪些人已經破膽,讓怎麼做便是怎麼做。
哪些人熱衷,想改換門庭博一個富貴,哪些人想投靠過來,以求免罪,省得楊凌貶官抄家。還有哪些人繼續死硬,都得趕緊和楊凌商議如何措置了。
“中樞威權,重在東西二府,三司六部及諸多衙寺,尚可稍緩,這上面如何安排?”楊凌沉吟一下,反問道:“你不用說是要入東府爲大參兼領開封府尹的,對東府人事,你如何看?”自從現在軍事軍權爲重,西府事宜不用說是楊凌自己有安排的,李邦彥功夫就下在東府政務系統上,對於大參兼領開封府尹,李邦彥也是一躍而居中樞,青涼傘穩穩到手了。
對於他的歲數而言,大宋開國以來也是異數,不過李邦彥倒是當仁不讓,渾沒有半點差詫異的表現。他一邊緩緩而行,一邊慎重道:“白蒙亨爲尚書右僕射,領銜東府三省,徐擇之,唐欽叟,張子能,歐陽全美等爲三省僕射左右丞侍郎等有差,另召張嵇仲等有聲望清名輩入都門,備位臺諫,則東府差可粗安,而朝中正人充盈者也。”
楊凌凝神想想,白時中,徐處仁,唐恪等人,原來都在東府,此次亂事當中也被波及,看來爲了脫罪,這些人無節操的就和李邦彥達成了默契,還是想安安穩穩的在中樞爲相,臉皮厚度和節操下限看來都是不凡。
白時中更是資望甚深,蔡京在日事事依違,從來不發一言,讓他爲招牌領銜東府,看來是再好不過的選擇,而張邦昌這個人有點讓人膩味,歷史上名聲之壞,怕是徽宗朝第一了,原來也備位東府,卻是班列最後的。
這次兵亂,張邦昌不知道怎麼聰明瞭一把,少有的未曾牽涉其中,要是還在這個位置上,楊凌真怕這等人物狠狠又把自己賣了。
至於歐陽珣,這個人爲翰林學士,既有文名,又有清望,且在楊凌計劃出征河東的時候,他是朝臣中難得說了幾句公道話,讓朝中少些掣肘,使楊凌趕赴河東將女真擊敗之後大家再翻臉動手。
東府之中將他拉進來,看來是指望他與楊凌集團的這點善意,能一直維持下去,且資望名聲也的確夠了。再然則張叔夜等地方上有名望有號召力的大臣召入汴梁,入東府也好,備位臺諫也好。都是削弱地方加強中樞的舉動,如果能夠成行,當然是好事。
這樣的安排,楊凌大體同意,相信李邦彥也勾兌好了。這些人暫時會在楊凌威勢之下相安無事,楊凌點點頭就說了一個人名字:“張子能他……”
李邦彥一笑:“張子能熱衷之人,兵亂之後,第一個以重臣身份來拜李某,且爲晉王效力之熱忱,溢於言表。此刻不得重用,恐寒朝中向義之輩心思。”
楊凌在心底嘿了一聲,自己已經不是讀史拍案的後世人了,而是真正權勢巔峰之人,李邦彥話裡意思很明顯,張邦昌是難得主動投效之人,此刻正是要擴充這個勢力團體根基的時候。還有得多少挑選不成?怎麼樣也就是他了。
如此這般,也只有捏着鼻子用了,且現在自己,怎麼會再給他賣國機會?留待將來,能將他打發多遠就打發多遠便是。
只不過史書上,張邦昌的僞楚政權實在是迫於無奈而建立,皇家被一網打盡之後,金人就讓張邦昌當皇帝,這貨沒那膽子,死活不幹,後來金人要挾,若是張邦昌不做皇帝就將汴梁屠之一空,正是這樣的壓力之下,他才當的皇帝,張邦昌並沒有小說野史上的腳底流膿,在當皇帝之後就封閉宮室,大事小情也是徵求羣臣的意見之後在做決定,後宮原來老趙家的嬪妃也是不敢染指,甚至有妃子自薦枕蓆也是拒之不收。
後來趙構得以起家,也正是因爲張邦昌主動將皇位讓給趙構,叫做還政於趙,趙構繼位之後一直爲人所詬病,在北伐一事上不怎麼用心,也正是因爲他的皇位是張邦昌僞楚皇帝讓給他的,而張邦昌又是金人推選出的皇帝,所以就由得位不正一說,此處暫且不表。
李邦彥見楊凌默許,忍不住又問了一句:“大王對西府有何安排?”
楊凌淡淡道:“我將舉薦小種爲樞密副使,王黼爲同知樞密院事,韓良臣加保大軍節度留後,嶽鵬舉加忠正軍節度留後,擊破女真,我讓他們挾此軍功進西府。”
李邦彥忍不住也是有些咋舌,舉薦种師中爲樞密副使,是題中應有之義,小種入朝那是上佳,就算暫不入朝觀望風色,楊凌籠絡親善之意已然表露無遺,王黼坐鎮河東,使功不如使過,給他加樞密院差遣坐鎮河東轉運後勤還是得力的,況且人家也是當過宰相的,地位在那裡,可韓世忠和岳飛的官職升得實在喪心病狂,加了節度使還則罷了。
要是能戰勝女真,楊凌還打算讓他們進西府,這就是楊凌鐵了心準備打造自己這個政治勢力的利益共同體了,也是爲天下看,追隨我楊某人的人馬,看其名位富貴何如?這對李邦彥這等早在楊凌利益團體中的人來說,自然是好事,而麾下軍將士卒,更是激奮。
對於他們而言,只要追隨楊凌出力死戰,上升通道自然無限!而朝中敵對勢力,自然也知道這一手的分量,神策晉陽二軍本來就聞戰則喜,再終於形成穩固的利益團體,就算是想要挑戰,也得再好生掂量一下。
說不得就得觀望一下,等着楊凌麾下強軍與女真互相削弱了之後再說,此時此刻,楊凌麾下,才真正成爲一個穩固的利益團體。此前宮變雖然楊凌得爲晉王,但是前路仍然茫茫,再一次變亂之後。中樞已無抗手,已經證明了楊凌至少不是那麼容易能打壓下去的,追隨這樣的楊凌。
三軍上下,自然不愁能挾軍功而飛黃騰達,三軍軍將,就是將來的勳貴集團,對於這個時代的人來說,縱然有樸素的家國民族意識,卻也不能超過時代,朝中皆敵,沒有強勢人物支撐,與外敵血戰之後無功反罪,如何還能指望這支軍隊一直死戰下去?
楊凌雖然只是淡淡的幾句話說及西府人事安排。但是其實對於這個大宋而言,卻是驚雷之聲!李邦彥欣慰之餘,就是惜乎西府人手還單薄一些,要是再有一個得人望有清名的大臣能坐鎮便好了,在一瞬間,李邦彥心中就浮現出宗澤這個名字。
本來他應召入京,就是要入西府的,後來事態發展,宗澤卻終不得位,可是在最後關頭與蔡京分道揚鑣,宗澤最後選擇了楊凌,大變之前,宗澤拜訪楊凌,痛陳利害,不忍河山分裂,趙家父子兩地爲王,最後纔有在京外,飛馬追回秦檜,將至緝拿,準備這一場勝局。
可宗澤這幾日就坐在宅中,遣散從人,大門敞開,只等楊凌甲騎來抓,怎麼樣也不像是能入西府爲楊凌羽翼的樣子,世事豈能皆如人意啊,此次宮變之後,已然有不少文臣以各種原因來投,已經是晉王事業大大向前進了一步了。
轉瞬之間兩人已經走過宣德門,直入皇城,李邦彥關於人事上面的安排已然得到了楊凌的首肯,便告辭而去,他急急要得到結果的,也就是這麼一個要緊消息而已。其他事情千頭萬緒,還不知道有多少。
談完之後,拱手告辭,幾十名甲士接住,飛也似的馳回去了,向來瀟灑的方貴公子,現在卻是俗務纏身。而今而後,只要楊凌不敗事,恐怕再不得閒了,而楊凌直向垂拱殿而去,在皇城中值守的內宦與班直甲士,見到楊凌經過,都行禮如儀,大氣都不敢出一聲,整個皇城之中,只能聽見楊凌囊囊的腳步聲響動而已,似乎這腳步聲再大一些,皇城宮牆都要承受不住,轟然崩塌!
得知楊凌到來的消息之後,這幾日在皇城中一直惴惴不安的趙恆,頓時就擺駕垂拱殿,只在殿中歷代皇帝會見臣子的偏廂中,忐忑不安的等候,爲蔡京一句話就遷延了出河東的事情,一步錯則步步錯,誰知道楊凌就勢引發了兵亂,然後再一舉蕩平,更將太上迎入禁中幾日。
那幾天中,趙恆只是擔心突然一夜之間,就有楊凌甲士前來,告訴他太上已然復位,而自己要和太上皇一般下場!
今日楊凌回來,這折磨總算是到頭,只等結果了,聽到內宦顫抖嗓音的通傳之聲,趙恆一下就從座上彈了起來,以君王之尊,居然拱着手微微彎腰,只等楊凌到來!
趙家皇帝,被楊凌這般反覆折騰,實在是半點心氣也無了,腳步聲響動之間,就見楊凌已經再殿外解下佩劍交給隨侍班直——其實也就是楊凌的心腹——昂首而入。
這段時日折騰,楊凌更消瘦了一些,本來就體型不廣,現今更瘦得顴骨都有點突出了,臉上線條,更是分明。原來只是英銳而已,可現今更添了一點莫名的龍驤虎視之概。、
原來眼神逼人,現今卻是威光收斂,更厚重了些,可目光落在誰身上,原來直如利劍加身一般,現在卻是隻覺得有一座山壓在身上也似!
趙恆腿一軟,居然就想拜倒在地,楊凌卻沒給他這個機會,鄭重行了一個大禮:“拜見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