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道之上,只射了一輪羽箭弩矢的神策軍選鋒眼見着楊再興和女真韃子攪成一團,只能停弓不發,全都望向帶隊都頭,那都頭一把扯掉頭頭上的黑色鷹羽,頭上騰騰冒着熱汗,在這奇寒天地當中頓時就變成一團團白霧,他恨恨怒罵一聲:“還看什麼?殺上去!留十人下來,將後面的韃子射散掉!”
呼喊聲中,他已經拔出長刀和揹負的圓盾,大吼着躍下山道,十幾名選鋒戰士丟下手中弩機硬弓,拔刀抽劍,也跟着涌下,只留下數名射士,調轉方向,羽箭弩矢撲向那些遠遠跟女真主子隔開,照料坐騎的蒼頭彈壓們,戰馬中箭,長聲嘶鳴,團團亂轉,加上數十名戰士滑落涌下捲起的滿天雪霧,喊殺聲慘叫聲混雜在一處,頓時就讓整個穀道像開了鍋也似!
楊再興大槍舞動,直直向那蒲裡衍鋪去,身側發生了什麼事情,完全被他丟到了九霄雲外去,在他眼中,只有那蒲裡衍頭頂貂帽那一抹血紅,那蒲裡衍本來倚着石頭稍稍休息,突然羽箭弩矢飛來,他也是久經戰陣,就地一滾就伏在剛纔倚着的大石下,一支弩箭正中石上,濺起碎片打在臉上生疼,聽到麾下兒郎怒吼慘叫之聲響成一片,這蒲裡衍就想翻身而起招呼兒郎們或者結陣抵抗,或者就乾脆撤出這穀道。
他心裡也直是驚怒,什麼人都將女真兵鋒不放在眼裡了,滅遼戰事當中,他們一個謀克就可以嚇得遼人一個大城守軍星散,派出一個十人隊,就可以讓草原上的大部送上牛酒少女,在他們面前俯首帖耳唯唯諾諾。
可偏偏再往南下,在應州城苦攻不克,塞中遇見硬對手,雙方互相用長矛亂捅拼人命,現在回想起那個夜晚的血色,猶自心驚膽顫,現下銀可術完顏婁室完顏希尹三部合軍,所領都是女真西路軍的精兵強將,宗翰率領的大隊也在南下途中,總以爲可以鬆一口氣了,沒想到一個出巡,又能撞上伏兵!
他才又驚又怒的起身。然後又發現,雪塵當中,居然有一英武年輕漢子,揮舞大槍,殺透麾下兒郎,朝着他直撲而來,這漢子,只怕是隨着剛纔羽箭弩矢一起撲入大隊當中的,眼看大槍帶着猛惡風聲直撲而來,這蒲裡衍再也顧不得指揮麾下兒郎了,這個時候保命要緊,一個翻身就來到坐騎旁邊,摘下一面圓盾。
這圓盾雖然是馬戰所用,可是以這個時候開掛的女真戰士的強悍,騎戰圓盾大小也和步戰圓盾差不了多少了,厚厚裹着兩層獸皮,盾中心還凸起一支鐵製狼牙,這個時候已經來不及拔兵刃了,這蒲裡衍就將身子盡力縮在盾後,腰腿發力,合身就迎向撲來的大槍,臨近槍尖的時候,圓盾微微一沉讓開亂顫的槍尖,接着就朝上掀。
這女真蒲裡衍的確是軍中老手,死人堆中滾出來的,驟然遇襲,就來得及抽出一面盾牌,反應卻是最正確的,以盾掀長兵刃,合身搶入直撞,精心操練的刀盾兵也不過如此了,此刻女真軍中這些骨幹,不僅壯健兇悍,能耐久戰,而且各種戰技精熟,給一口弓就是射士,輕箭拋射破甲重箭平射有模有樣,有足夠氣力臨陣連發數十箭。
給一匹健馬,披着半甲就是合格輕騎,裹糧奔襲百里,沿途馳射騷擾,進退自如,健馬裹甲,人披重甲,手持長矛大斧巨錘,就能當重騎使用,鐵浮屠威名,震懾華夏垂數十年,而一旦披甲步戰,不僅能持長矛接陣亂捅換人命,而且各種兵刃都使得似模似樣。
多說兩句,宋時女真崛起,實在是有點開了掛的。比起後世那個假女真,真是強悍了不知道多少倍。有宋一朝,遇見女真和蒙古兩次開掛一般崛起,真讓人不知道說什麼好。
這女真蒲裡衍反應快捷,應對兇悍,不過實在運氣不好,遇見的偏偏是漢家兒郎歷史上也排得上號的猛人,真實歷史上小商河一戰,楊再興領三百騎出巡,脫離大隊領百餘騎孤軍深入,遇見完顏宗弼所率領的主力大隊,楊再興不僅不退還主動迎上,殺女真重將如萬戶忒目,千戶猛安,百戶謀克,五十夫長蒲裡衍近百,其餘女真甲士無算,反覆決蕩,女真人大隊不敢迎上合戰,最後以大隊弓弩攢射,楊再興每中一箭,折斷箭桿再戰,直至陣亡,後來找到忠骸焚化,燒出了鐵箭頭二升!
幾百年後讀之猶能想見當時漢家將軍的強悍猛鶩,縱然身死,猶垂青史凜凜而有生氣,楊再興只是微微咦了一聲,電閃一般的就抽槍稍縮,接着就一甩大槍槍桿,啪的一聲狠狠抽在撲過來的那面盾牌之上,那使出吃奶氣力狠狠撞過來的蒲裡衍只覺得自己彷彿被一座山撞上了,渾身大震,每根關節似乎都在哀鳴,再也控制不住身形,手腳揚起向後便倒,門戶已經開到了不能再開。
他嗡嗡作響的腦子已經反應不過來了,要是這韃子看過侏羅紀公園肯定就會想,對面是不是直娘賊一條霸王龍?楊再興一槍桿將那蒲裡衍抽飛,接着就是一槍直入,他用的大槍槍刃如一柄短劍,三面開鋒,輕輕鬆鬆一探就刺入那蒲裡衍咽喉當中,將食道氣管一起割斷,隨即一抽槍,污血頓時就飛濺而出,撒得滿空都是。
一槍就刺倒一名女真五十夫長,楊再興神色反倒有點失望,啐了一口:“不鳥經打!這狗頭搶來有鳥意思?”他已經殺透這些女真巡騎,再往前就是一幫這個謀克內的輔兵蒼頭彈壓等人。
女真這個時候還沒有好生經營僕從軍的意思,這些蒼頭彈壓吃得差,穿得少,做活苦,除了臨陣勉強能當射士用之外基本派不上什麼用場,給一陣羽箭弩矢正射得慘叫哭嚎亂成一團,眼看得貴人蒲裡衍又已經被刺翻,傻的還在呆呆在那兒等死,聰明點的已經拜倒在雪地裡大聲哭嚎乞命。
這樣的敵手,楊再興半點廝殺的興趣都沒有,懶懶的回頭準備找那些女真韃子晦氣,這個時候,楊再興纔看見穀道中雪塵飛舞,幾十名宋軍選鋒從山道上溜下,怒吼着撲向猶自在困獸猶鬥的那些女真巡騎殘兵,衝在最前面的,正是領軍都頭。
遠遠就衝着楊再興怒吼一聲:“打完再找你這廝鳥算賬!”
怒吼聲中,這都頭已經和一名女真韃子撞上,兩人兵刃互擊,怒吼聲中,撞出無數星火!盧俊義呆呆的看着腳下穀道中猶自還有零星廝殺的戰場,身後幾名士卒,同樣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樣子,他們這些最先北上查探應州虛實的先鋒,這個時候都面目粗糲,滿是血口,渾身又是雪又是泥,形容狼狽到了極處。
盧俊義帶領兒郎最先北上,一路就祈禱應州無恙,結果祝禱不靈,等翻山越嶺潛行到應州左近。卻發現作爲要塞經營的應州外圍諸多城塞,已經給燒成了廢墟,大隊女真騎士,分據小堡或者乾脆就在雪地結營,密密麻麻的到處都是,查點旗號,除了那些突如其來席捲了半個雲內之地的完顏婁室所部之外,還看到了銀術可和另外一名陌生女真大將的旗號,集結這個要地的女真軍馬,至少有五六千之多!
而且女真韃子完顏婁室所部虛晃一槍,銀術可一部潛行突然搶下應州城塞的要隘,絕不是準備從這裡打一條路回家,西京大同府的女真西軍主力,也許就在路上了,女真韃子還是那副侵略如火的模樣,根本沒有給神策軍多少經營雲內之地的時間,冬季悍然出兵,一下就佔據了絕對的主動!
應州各個要塞左近,哪怕好些天過去了,仍能看到凝成冰渣的大片大片赤紅之色,加上已經完全燒成白地的景象,還有猶自在壕溝當中給凍成一團一團的無數屍首,就可想見當日廝殺的慘烈,無論如何,城外險要的要隘還是落在女真韃子手中了!
應州四面被圍已經是現實,可是城中兄弟如何?北上上千神策軍兒郎,如何有臉再見晉王?這樣的苦痛,並沒有折磨盧俊義多久,沒花多長時間,盧俊義一行人就看到在凸起羣山之間的應州城上,猶自神策軍的旗號飄揚,自家弟兄,還守着孤城,用這個方式,也在向來援弟兄表示。
打探到這裡虛實,盧俊義不管再怎麼心切陷入女真韃子重圍的應州城,還是帶領弟兄翻山越嶺掉頭邊走,必須回報北上大軍,應州城塞還在,女真韃子合兵一處,西京大同府南下的道路也已經打通,雲內之地,就有一場空前惡戰!
如此冰天雪地中在山嶺中晝夜兼程的穿行,辛苦自然不必說了,盧俊義一行人,幾乎都脫了形了,不過好歹眼看就要走出應州附近的莽莽羣山,回到當初留守在某處寄養馬匹的所在,正在強撐着最後一點精神體力拼命趕路的時候,盧俊義一行人就聽見不遠處一條穀道當中的廝殺之聲,盧俊義他們所選路途,都是避開這些道路的,這些時日,道路上女真巡騎往來不斷,說不得只能翻山越嶺的吃盡苦頭。
這個時候卻突然聽到道路上有廝殺聲,盧俊義以下,無不精神一振,難道援軍來得恁快?此刻來援的,只能是神策軍的袍澤,自家弟兄浴血廝殺,自己這些人雖然辛苦疲憊,卻也能出一把氣力!
盧俊義等人拿出吃奶氣力朝穀道方向趕來,才爬上一個山棱,不過才能遠遠看見穀道中景象,花費的功夫半刻都不到,穀道當中廝殺已經接近尾聲,看得所有人直是目瞪口呆,能爲斥候,都是神策軍中挑選出來的精銳,各種廝殺看得慣熟了,但是穀道中這一場短暫的廝殺,還是震住了盧俊義他們這些死人堆裡面滾出來的老卒。
原因無他,一個揮舞大槍的年輕後生,實在直娘賊的太生猛了,一杆大槍在穀道中奔雷馳電一般飛舞,那些粗壯兇猛的女真甲士不管怎麼樣想涌上拼命,都是沾死碰亡。短短數息之間,頓時就刺翻放倒了十餘名貨真價實的女真甲士!
盧俊義在燕地和女真韃子廝殺過,不管是在馬上互相追逐,還是最後結陣拼人命,女真韃子都是極難應付的對手,膽氣兇悍戰技無一不備,單論戰鬥力,還在神策軍之上,要不是當時的楊凌每逢戰事身先士卒,軍中更有韓嶽這等猛將,當時神策軍又是西軍菁華集合,更有數倍的人數優勢,再加上將女真韃子只是試探的前鋒,天時地利湊在一起,才取得了那一場勝利,雙方傷亡,數倍於敵。
可在那年輕後生軍將面前,女真韃子也太好殺了罷?天下英傑,難道都入晉王麾下了麼?
穀道當中,爲已經凝成黑紅的冰碴,一雙已經頗爲破舊的戰靴踏上,就傳來輕微的破碎聲響,這破舊戰靴的主人正是楊再興,這個年輕軍中小將一副沒打過癮的樣子,活動着筋骨走到那個亡於他大槍之下的女真蒲裡衍屍身前,彎腰隨手拾起了滾落一旁的赤紅狐尾貂帽。
他打量了兩眼貂帽,突然道:“這鳥韃子什麼身份?本事不見有幾分,這貂帽倒是弄得花俏,要是甚鳥無名小卒,爺爺捎回這頂鳥帽子,豈不是吃人嘲笑?”
他說話的對象,正是在雪地當中抱頭跪了一地的那些衣衫襤褸的蒼頭彈壓們,此刻穀道當中戰事已經結束,滿地爲屍身,女真韃子屍身給扒得光溜溜的,堆在了一處,此刻又有紛紛揚揚的小雪而下,不必多少時候,這幾十具女真韃子屍首就要變成個大冰堆了,這些女真巡騎帶來的戰馬馱馬加起來有五六十匹,這個蒲裡衍帶的隊伍屬於遠哨的哪一種,走一趟來回至少四五天,這馬匹可少帶不得,現在傷損了十幾匹,脫繮跑了十幾匹,剩下的都被集中在一塊兒,神策軍士卒將女真韃子的零碎全都扯下來扔掉,將自家剛纔的傷號駝了上去,順便在安撫這些情緒還有些激動的高駿遼東大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