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莫名的挫敗感竟然就從郭藥師的胸中油然而生,他領兵以來,戰過女真,戰過遼人,他從來不打沒有把握的仗,要麼不戰,若戰則必勝,所以纔有了常勝軍而今的稱呼。
他志向抱負都是極其的遠大,男兒遇此風雲際會的世道,自然有一番宏圖之心,未曾想到今日會遭此之敗,對他的打擊委實太大,他緊握住馬槊的右手頓感無力。
“哐當!”馬槊落在了地上,“敗了,郭某人敗了!”
楊凌這個時候已然是撤去身前的盾牌,擡眼望去,便是與郭藥師對視了起來,“給某拿下!”
郭藥師此時此刻,已然雙目無神,他身邊的一員士卒走上前去,將馬槊拾了起來,“都管,都管,事已至此,何須如此,男兒立於時世間,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縱觀天下,縱然是百勝之師尚且有敗績,越王勾踐臥薪嚐膽,三年實乃得以復仇,都管在我常勝軍的心中難道就比不上勾踐了?”
很明顯,這員常勝軍士卒是讀過幾年書的,竟然連勾踐臥薪嚐膽的事情都聽說過,說句實話,亂世之中方顯英雄本色,也就是所說的時勢造英雄,在這個時候,以前多少高門大戶,世家門閥破敗,往日裡嬌慣的公子哥兒家破人亡,打落凡塵者不在少數,他們嚐盡了人間富貴,又歷盡了萬般苦楚,在這離亂的年代,以雨後春筍一般的速度迅速的成長了起來。
眼前的這個常勝軍士卒便是如此,之前爲郭藥師收留,這幾年的磨鍊,從一個肩不能挑的公子爺成長爲了一常勝軍之中的校尉,廝殺起來也就如那百戰老卒。
此番一眼言,將郭藥師猶如醍醐灌頂一般驚醒,是啊,古往今來,又有哪一員將領是永遠不敗的神話?還不是屢敗屢戰,成就不世功績,自己一向自詡燕地豪傑,欲與天下英雄在這亂世之中爭個高低,今日難不成經歷一次兵敗就一蹶不振了?
不,我郭藥師決不會如此,縱然今日小挫,來日未嘗沒有再戰的機會。
郭藥師將馬槊接了過來,身上的氣勢猛地一變,陡然振作了起來,向着那先前說話的常勝軍士卒長長的作了一揖,“再造之恩,請受郭某人一拜!”
那常勝軍士卒只是避過,“都管何須如此,而今大敵當前,竊以爲,都管此時應當安然回返涿州,俺們便是豁出了這條性命,也定然會護得都管全身而退!”
郭藥師聽罷,便是道,“如此,郭某此心何安?”
那常勝軍士卒只是一言不發:“弟兄們,俺們這條性命都是郭都管全下來的,活到今日,也是賺來的,今日就還於都管,都管,都管,來日俺們的墳頭,還請多燒些紙錢……”
說完之後,便頭也不回的向着宋人的陣列之中衝將過去,僅存的百餘常勝軍士卒都是緊緊的跟隨在其身後,頭也不回的殺將過去,一如之前,飛蛾撲火。
郭藥師虎目之中不爭氣的滴下了兩滴眼淚,然後堅毅的轉過身,“俺郭藥師對不起常勝軍的弟兄們,但有家眷,終生奉養……”
郭藥師轉過身,大步流星的往涿州方向行去,身邊還緊緊跟隨他的就只剩下了十幾員士卒,僅僅就是一個眨眼的功夫,此人便消失在了大霧之中。
在他的身後,常勝軍士卒慘叫廝殺之聲不絕於耳,即便是是如此,給予宋兵的的創傷依舊是極其的慘痛,因爲他們每一個人都清清楚楚的知道,這個時候留下來掩護郭藥師撤退,就是必死的局面,明知必死而爲之,所爆發出的戰鬥力竟然達到了一個驚人的高度,只在短暫的廝殺期間,宋軍的死傷較之他們數倍不止。
楊凌雙拳緊握,望着郭藥師消失的背影,不由得有些遺憾,此人乃是亂世之賊,今日錯過殺他的良機,恐怕今後再難有機會手刃此賊,燕地風雲,郭藥師必將參與其中,將此格局攪得更加渾濁不清。
“大人,郭藥師逃了!”湯懷在他的身邊急忙叫道,“快,快讓輕騎追上去,郭藥師一死,涿州就是羣龍無首……”
“不必了,追不上了。”楊凌極爲惋惜的嘆了一聲,這個局面即便是他也有些難以預料,就在自己的剛剛兵臨涿州城下,營盤都還沒有扎得周全的時候,這廝就是抓住天時的機會,着實給楊凌上了一課。
這就是宿將,身經百戰的宿將,僅僅有一線戰機也能敏銳的嗅到,雖然說自己已經足夠小心,可是濃霧天氣,即便再如何謹慎,都是讓郭藥師得了便宜。
試想一下,如果郭藥師今夜襲營,帶來的不是區區七八百人,而是三千,甚至兩千人,今日大敗虧輸的便是自己。
“傷亡慘重啊!”楊凌擡眼望去,數之不盡的屍首遍佈,在這個夜裡顯得尤爲的怵人,“讓鵬舉將傷亡人數清點一下,然後稟報於我,將將士們的屍體就地火化,切莫生了瘟疾,骨灰裝殮好,再有,切莫以爲常勝軍今夜襲了一次營便不會有第二次,把防務好生布置一番。”
“啊,還要來!”湯懷有些驚異的看了楊凌一眼,今晚這一番折騰,全軍上下都是夠嗆,若是再來一次襲營,恐怕縱然他們再是打得熬得也是受不了了。
“小心無大錯,今晚的虧還沒有吃夠?我不能拿弟兄們的性命安危開半分玩笑。”楊凌看了湯懷一眼,若有所思的道。
湯懷點了點頭,“大人說得是,以前俺們考慮得實在太少了,即便這個時候一步一步從最底層爬了起來,可是在戰事之上,閱歷和經驗比之老將都是差了些,要學的東西還有很多。”
湯懷能夠這樣想,楊凌心中感到十分的高興,這一戰雖然說死傷慘重,可是若是能夠讓岳飛,湯懷,羅延慶一衆跟隨自己打拼起來的年輕少將對自己又一個清醒的認識,那就足夠了,今晚這場虧吃得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