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凌凌只覺得,自己的心當真是硬了,也許這是最後一場淬鍊,讓自己真正成爲這個時代的人,讓自己可以真正走上這條爲別人所不知道的道路,哪位英雄,身後不是屍骨累累?
問題就僅僅在於,你是哪個民族的英雄,你犧牲的是自己的民族,還是別人的民族而已。耶律大石終於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微微垂頭,形式自然是比人強,耶律大石自詡英雄,哪怕就是絕境,也絕不會放棄半點。
真要必要,他也會毫不在意的犧牲忠心手下和自家子民,而另一方面,他也是對楊凌認輸了,眼前這位當初還不過是一個都頭的人物,不知道經歷了什麼,竟然比他還狠,比他還硬,最要緊的是,比他命好,就先如此罷,留得有用之身,將領總要將天地再改換一番。
耶律大石進了城中,楊凌依舊久久不肯離去,耶律大石,遼太祖耶律阿保機八世孫,文韜武略,無一不精,大遼末世之下,如此人傑,實乃百年罕見,大遼亡國,親率兩百騎西行,以青牛白馬祭祀天地,打出大遼旗號,南征北戰十二載,再次建立大遼政權,史稱西遼。
耶律大石建國之後率西遼軍隊在卡特萬戰役中擊敗十萬中亞聯軍,使塞爾柱帝國的勢力退出河中地區,威震中亞,大遼國祚得以延續,契丹,這個在中國長河已經退出了歷史舞臺的民族卻再度在世界歷史上展現了他鑌鐵一樣堅強的精神,耶律大石也得以享有西遼德宗的太廟香火。
楊凌一念至此,感概萬千,但願自己的出現沒有抹殺這一段歷史,不管如何,這也是契丹這個中國少數民族最後的出路。
到了他這個地步,經歷了這麼多生死,既然認定了這條路,無數人將自己身家性命和自己捆在一起,也只有堅定的走下去而已。
耶律大石再爲英雄。也敗於時勢,再庇護不得自家子民,而自己所作所爲的一切,就是爲了將來大宋子民。不再如今日。
楊凌目光變得堅定,從白溝河一路過來,屍山血海,君不知四年之後,女真南下。將大宋北面近千萬戶,數千萬生靈,殺得只剩下八十九萬戶,不足四百萬人,當舉世最爲繁華的文明突然中道凋零……
當漢家元氣今此以後凋零喪盡,北面繼起異族一波又一波的衝擊而南,直到將所有一切都淹沒在矇昧當中,數十萬人給逼至天涯海角處,最後全部投海以殉……
那個時候,才叫做天崩地裂。就因爲這個原因,我楊凌不能倒下,不惜一切手段,也將這歷史重新寫一遍。
……
斯時斯刻,燕京校場,耶律大石黑甲黑馬,挺立在馬背之上,放眼四顧,眼中竟然也有隱隱的淚花閃動,在這一刻。他彷彿又回到了統領萬軍,擊破強敵如摧枯拉朽一般的歲月當中。
他是契丹人的英雄,是遼人的希望,是能挽回遼人末世的絕代英雄。人潮向着這裡奔涌而來,麾下騎士撒馬散佈在四下,讓人們不能涌得太近。
щщщ¸ ttκá n¸ C○
那些涌動的人潮聽在外面,每個人都朝着耶律大石伸出手,大聲呼喊着同一個名字:“大石林牙,大石林牙。”
耶律大石緩緩垂頭。摘下自己頭盔,又猛的舉在空中,朝着四下一招那呼喊之聲頓時就變得更大,拍擊在不遠處的燕山山脈之上,彷彿都能將燕山摧擊得雲崩石亂。
周遭親衛牢牢的拱衛住他,警惕的注視着周遭的一切,耶律阿古哲前番被楊凌俘虜,這一次楊凌也將此將還給了他,耶律阿古哲面色冰冷,似乎半點也沒有爲周遭的景象所驚動,只是用一種漠然的目光掃視着四下一切。
耶律大石身邊那些的親衛,忍不住都悄悄握緊了手中的兵刃,耶律大石固然是一世之雄,可是生命只有一次,即便是在萬般情況下,即便是周遭都是信任自家的子民,也要防患於未然。
耶律大石已經轉向外面,雙手舉起,稍稍下壓,隨着他這一舉動,喧騰的校場,涌動的人頭都在一瞬間平息了下來,無數雙熱切的目光,投向了耶律大石。
“大遼還未曾滅亡,宋人然則經此一戰,也兵困財盡,後續乏力,空擁數萬精強之軍,也只敢頓於燕京之下,再難以寸進,俺們和宋人打交道已經百餘年,要不是俺們喪敗於北,豈能給宋人這麼一個機會?可是也就到此爲止了,有這幾千忠心健兒,焉知俺們不能再重豎大遼旗幟?”
耶律大石眼中梟雄之光四射,滿滿的都是自信:“俺們契丹奚人兒郎,俺們大遼忠心子民,難道就困頓於荒野,吃不飽穿不暖,最後還是讓外族穩住腳步,喘過氣來,如獵獸一般一個個收拾了?就算僥倖得活,從此也爲外族奴隸,給那些無數次敗在俺們手中的南人當牛做馬,子孫百世,盡爲奴輩?與其這樣,不如從某一搏,縱然失敗,也不過就是一死……難道現在,大家就不是在等死麼?”
校場四下,鴉雀無聲,這個時候無論是誰都忍不住爲耶律大石語氣當中的決絕之意,這瀰漫四野的如潮怨氣,而覺得悚然動容。
說到這裡,耶律大石暮然就是從戰馬之上翻身而下,跪倒在地上,兩指併攏,直指青天,“蒼天可鑑,我耶律大石絕非貪生怕死之徒,只是諸位將士,燕京城已經受守不得了,宋人十萬甲士俱全,女真韃子又磨刀霍霍,南下而來,某隻有數千之兵,某所說的最後一搏,便是殺出燕京之外,再覓一出路,聚民百萬休養生息,有朝一日,俺耶律大石一定會殺回來,一定會的。”
“林牙何苦做此小兒女姿態,俺們先前跟隨蕭幹大王死戰的時候便是已經驚覺,俺們大遼再也沒有援兵了,燕京一城之地,實在難以擔負家國大任。”
“是啊,林牙,俺們都是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你儘管說罷,要如何做!”
“這燕京沒甚好守的,總而言之,某隻信林牙,林牙去哪裡,俺就去哪裡……”
麾下兒郎信重如此,林牙民心若此,大事如何能不成,他沒有留下一個棄城而逃的罵名而走,而是將實情告訴了每一個人,他們都有權力知道自己的將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