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0年富平之戰,宋遼又一次主力會戰,當時婁室已經重病,仍然領軍出征。戰事開始階段,作爲主力的完顏宗弼部已經被宋軍擊退,女真大軍右翼陷入崩潰邊緣,又是重病的婁室率軍趕來救場,挽救了完顏宗弼的敗勢,然後在相持當中敏銳發現宋軍弱點趙哲所部,一舉擊破。
最後引領女真大軍獲得了富平會戰的勝利,戰後完顏婁室就告病故,然後被追封爲莘王,後又改封爲開源郡王。
如此人物,威信自重……
此時此刻,在應州城外的中軍大營之中,女真諸將正爲幾路軍馬的去留吵成一團,完顏婁室喝了一聲,麾下那些驕兵悍將一個個全都住口,只是還用眼神在挑釁銀可術部下軍將。
完顏婁室也不理他們,幾步就走到銀可術身邊,問道:“你怎麼看?”
銀可術臉色陰沉,揮手示意麾下軍將也消停點兒,然後神色鄭重的對婁室道:“確保應州要隘爲重,收縮兵力,加固城防,等宗翰來。”
婁室問得簡單,銀可術也答得直接,婁室軍將聽見銀可術的處斷,又發出了一陣巨大的噓聲,而銀可術麾下軍將頓時就變得灰溜溜的,這次再沒臉和他們鬥口了。
應州城守得僅僅有條,雖然自家這些人的確不怎麼有和應州強敵死磕下去的戰意了,可是主將如此說,大家還是很沒面子啊……
婁室又一擺手,壓住那些準備乾脆對着銀可術直接開嘲諷的部下,皺眉道:“銀可術,這不像你,仗不是這麼打法的。”
他環視左右一下,指指點點道:“宗翰應該已經出發了,但是南下道路六百里,全是崇山峻嶺,就一條路穿行,大軍動起來慢,更不用說還帶着那麼多輜重,主力趕來至少要二十天。我知道敵人是強軍,應州這仗打得苦!要不是你,還搶不下來這麼多險要,可是我們困守在這裡,糧秣不足,只能抱着頭捱打。俺們女真,向來是動起來打,要不然怎麼就擊敗了上百萬的遼軍?只有將外圍趕來的敵人推遠一點,才能更好保證這裡安全……”
完顏婁室又看看銀可術,神色誠懇:“銀可術,我知道這兩仗你損折得重,少不得一些混蛋要說話。不過你別在意,宗翰還不知道你麼?俺們一向並肩廝殺過來的,別因爲這些事損折了銳氣……打仗還有不死人的?要是怕死人,俺們也不必起兵滅遼了。眼前這支軍馬你說不是遼人的,很有些古怪,我帶兵去打打,探探虛實,你就留守確保這裡安全就是。”
銀可術神色罕見的有點苦澀,這種神色,在這個鐵打也似,從底層一路拼殺上來的女真重將臉上實在是難得一見,婁室說的自然是正理,打仗本來就該這樣打,無論如何也不能只是抱着頭捱打,婁室所部銳氣放張,推出去打,自己所部留守,迴旋餘地就大得多,在纔看到外圍哨探的屍首的時候,銀可術第一反應也是這樣的。
不過不知道爲什麼,他的直覺就告訴他,以應州城爲餌圍殺他們,也許更爲有利!可這種直覺,畢竟做不得數,婁室所說,纔是正理,大軍在此,應州城明顯就是死地,哪裡會有大魚這麼傻撞上來?
可婁室走了,應州城附近空虛,只剩下自己所部不足千人防守,敵人反而趁虛而入呢?這個念頭冒起,銀可術又迅速的在心裡反駁了自己,周遭都是崇山峻嶺,大雪滿地,婁室又推出去打,張開更大的警戒幕,哪裡會有一支大軍能趁隙殺進來?如果有小股軍馬前來,自己麾下這近千戰士也儘夠對付了……
應該吧?還有一點是很重要的,不管自家如何決斷。雖然號稱主將,婁室也一向尊重自己這個小部出身的人物,可自家卻不能強壓着婁室聽所有號令!婁室已經提出了自家的意見,而且在情在理,就是宗翰也得給面子,更何況自家!
思慮已定,銀可術也極痛快,對婁室道:“既然如此,我留守,婁室你出去打,勝負不要緊,關鍵是摸清這支軍馬虛實!婁室,這支軍馬就應該是我撞上的那支,你持重些。”
婁室笑笑,撫胸行了個禮:“銀可術,我聽你的。”
領命之後,完顏婁室乾脆的轉身便走,大聲招呼:“都把兒郎們點起來!糧食草料帶足,那些蒼頭彈壓少帶些,省得拖累,俺們出去打一遭!”他麾下所部軍將大聲歡呼,簇擁着完顏婁室便朝堡外走去,一邊走還一邊只情用輕蔑的眼神不住回顧,臊得銀可術與希尹部下一個個都擡不起頭來,只有銀可術,仍然不動聲色,只是擡頭沉沉望着頭頂應州城上那獵獵飄揚的旗幟,若有所思。
……
神策軍兩千數百騎軍多是雲內本地精壯充當,配雜馬騾驢近兩千,馱運着隨軍糧秣物資。如此豪華陣容,就是在大宋河湟開邊之後,戰馬不若過去數十年那般匱乏,也是罕見罕聞!要知道當年西軍好容易湊出來的白梃兵重騎,差不多五千人的規模,合格戰馬也不過才六成左右,馬矯健如龍如鷹,人猛鶩如虎如狼,就是裝備,也幾乎武裝到了牙齒。
這些騎軍基本上是歸攏到輕騎範疇,可都是一身皮甲襯裡,外面再套一層鎖甲。有些軍士還額外多帶一套帶護心的鱗甲,丟給輔兵駝帶,這種披甲程度,幾乎也就和重騎差不多了多少了,就是戰馬坐騎,也有厚厚的白疊布爲馬套,幾層白疊棉捶打成一層,外面再是防水的油布,既能禦寒防潮又有一定防護能力。
不過這造價可就是了不得了,每名戰士,不論出身河東檀州還是雲內,兵刃都是各種齊備,幾乎人手一條精工打造的馬槊,有些大戶甚或還有備用的,馬劍長刀鐵骨朵等近戰兵刃,丫丫叉叉的每人至少帶了三四柄,強弓硬弩更是不必說了,羽箭駑矢都是汴梁武庫中精選出來的上等貨色。
如此裝備程度,簡直可以閃瞎人的氪金狗眼,就是宗翰的親衛謀克,也只能瞠乎其後,隨軍所運其他物資從簡,只有糧秣充足,糧食都是精製的混合和肉乾的炒麥,熬出的上好肉醬,一罐子一罐子的鹽蛋,一葫蘆一葫蘆的烈酒好醋,連馬料都全是好鹽豆與交州貢糖糖塊!
現在在應州左近靠抄掠一些雜糧豆子和殺傷馬傷騾吃白水煮肉的女真軍馬,看到韓世忠所部馬吃的都得咽口水,大宋國力在這個時代傲視羣雄,這羣雄還是地球級別的。
只是這國力,在兩宋之交從來未曾發揮出來,神策軍雖然精銳,可是畢竟規模還是有限,楊凌只能盡其所能的將其武裝到牙齒,才能用來壓服其他勢力,面對如女真這般的生死大敵,也多虧得楊凌非常會摟錢,也相當捨得花錢。
數千騎軍行動起來拉出來的陣仗比同等數目的步軍大上好幾倍,行軍途中,捲起一路玉龍也似的雪塵,盔鎧反射雪光,耀眼奪目,雲內之地殘留的寨堡看見這等軍容,都只覺得股慄,有的人更識得宋軍旗號,而自己寨堡被蒐羅的少部分精銳子弟正神氣活現的奔走在軍前哨探引路。
這時他們才恍然明白,這支突然出現,縱橫在雲內之地的,原來是宋軍的旗號,怪不得當初可以將那麼多白耗糧食的老弱,可以一程程的組織輸送到大宋的河東之地!
對於雲內之地的人們而言,大遼統治崩潰之後,互相攻殺搶掠,原有的體系完全崩塌,就算坐擁一定實力的人物,在這亂世之地也有朝不保夕的感覺,宋軍突然竄起,以強大實力壓服了他們。
對於這些地方實力派而言,也並不甘心歸附,原因很簡單,這麼大一個帝國都崩潰,對於雲內之地百姓而言,並不在乎投降於誰,關鍵是要投降給足夠強的一方,離亂的日子,經過一次就足夠了!
現下暴露出大軍不過是宋人用的馬甲,對於雲內之地的前遼子民而言,反而對這支勢力有了更多歸心的感覺,大宋怎麼說也是一個龐大的帝國,和大遼並稱於世百餘年,而且女真韃子兇蠻,一路過來屠城無數,造成了北地龐大的難民潮。
大宋又富庶得很,不管從哪個角度比,都強過女真那些深山老林出來的韃子許多,這些恍然大悟過來的豪強們弄明白了宋軍虛實之後,都是想着可以多送一些子弟到軍中,將來在大宋也好博個功名富貴出來!
至於大宋的武力,一向南人軟弱的傳聞在遼境內幾乎已經是一種政治正確的認識了。
不過對於這些地方豪強而言,眼皮子淺也是共同特徵,現下這支人馬如龍的神策軍正牌精銳,在他們眼中,簡直不啻於天兵天將!如此強悍的軍力,那些從未謀面只是聽過傳聞的女真韃子,也不怕抵擋不了吧?
那些女真韃子也只須是個人,難道還能三頭六臂不成?不如就爲這些強悍的宋人效力。說不得還能離了這已經快成白地苦寒艱辛的鳥地方,到宋人花花江山內享福!
韓世忠這一路北上,倒是出乎意料的起到了震懾雲內之地的作用。騎軍大隊行軍,其實並不比步軍大隊快捷多少,馬騾比起人更容易累,更容易病,伺候這些牲口可是一門技術活兒,很難長久保持良好狀態,尖哨營當中那些雲內子弟,就起着嚮導作用,一路還要安排在沿途王貴他們可以控制的寨堡當中休整補充。
本來以爲這些寨堡中的豪強未必死心歸附,這沿途補充休整是件多少有些麻煩的事情,不過出乎韓世忠意料的是。他這支強軍北上的消息如長了翅膀一般在雲內之地地方豪強中流傳開來,一路補充休整,卻相當熱情的接應招待,不僅盡力拿出各自那點精糧好秣來補充軍馬,就是途中損失了牲口向塢堡要補充也並沒什麼爲難的。
地方豪強更是拼命想求見韓世忠,想多塞幾個精銳子弟到尖哨營去,亂世當中,命賤如紙,哪怕有點地位的豪強子弟也是如此,而亂世當中,也是選邊站的好時機,說不得就能掙扎出家族將來的百年富貴!
豁出去幾條子弟的性命,簡直不值一提,因爲這種因素,韓世忠大軍北上的速度比預料當中快速了不少,不過六七天的時間,就抵達應州左近的崇山峻嶺之外,而韓世忠也謹慎的將大隊在山外展開,派出更多哨探去探查各處山道通路的虛實。
現在韓世忠迫切等待的,就是應州那裡的情形到底如何,而他最先派出的哨探,也並沒有讓他等待太久,韓世忠大營,設立在一處高丘之上,高丘上設中軍大帳一,另有拱衛中軍騎軍一指揮的營帳佈列。
外圍加以柵欄雪壕,另外設了四角望樓,其他騎軍各指揮,散步左右,如梅花花瓣一般張開佈設成一個個營寨,牢牢的拱衛着中軍大帳所在的花蕊,互相之間距離,強弩可接,並且每個營寨當中,都留出了足堪騎兵出擊的通路,正是標準的騎兵軍寨。
先鋒主力在這裡扎穩營盤張開,每日少說也會派出三四百騎的哨探張開騎兵的威力搜索幕,並且還派出了數量不相上下的各隊遠哨,整個神策軍北上先鋒主力,如一隻張開了全部觸角的危險動物,警惕的趴伏在距離應州城塞不足百里的所在,等候着刺探出當面敵人的虛實,然後就做出最爲迅捷有力的反應。
此刻在裝點簡單的韓世忠中軍大帳當中,盧俊義等軍將士卒,都搖搖擺擺的竭力站得筆直。尤其是楊再興他們,在野外時間最久,哨探得最苦,臉上大大小小全是寒風吹裂的開口,血痂和冰碴混在一起。
可仍然用盡最後氣力保持軍人的儀態,原因無他,站在他們面前的就是雖然年輕,但是勇武之名全軍皆服,剛嚴耿直全軍皆畏的韓世忠,更不必說韓世忠年紀輕輕,就已經身負的大宋武臣頂峰橫班之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