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虛中的意思很明白,你楊凌也不必擔心太子賴帳,趙佶在你手裡而且你在趁着這個機會擴充軍力,正是此刻汴梁最強武力在手,更不必說還有神策晉陽軍爲你羽翼,這些籌碼,足夠支撐到你搜刮滿盈,平安出鎮於外了,如此權位富貴,你還想要怎樣?你爲權位富貴一次次的拿命去賭,一次次的殫精竭慮的與所有人周旋,以至華髮早生,現在已然捧到你面前了!趙佶能給你什麼?趙佶又能許給你什麼?
而宇文虛中也可保趙桓,在楊凌還掌握着趙佶,還掌握着強軍在手的時侯,會不認可他擅自許出的籌碼,他們也並不傻,如何不知道這是自己在爲他們一黨中人,爲太子爭取最後翻盤的機會?也是在安定楊凌這手腕實力心思都厲害到了極處的人物,讓他在太子正位之後不要再生出什麼變數來了,讓太子真正能將這個皇帝當下去,而舊黨清流能真正上位用事!
現在我們怕你,答應你的絕不會反悔,一定滿足對你的承諾直到將你恭送出去,爲一地藩鎮!宇文虛中何嘗不知道,這是爲將來大宋種下了莫大的後患,楊凌此人,有反意是一定的了,再以名位地盤與之,則實力膨脹再難制約,將來不知道要生出多少亂事出來,就是如西軍這等坐擁強兵的地方實力派,又如何不見獵心喜,也離心割據自雄。
大宋從今夜開始,難免就要復五代故事!然則今夜不這麼做,還能如何?難道他們這一干人,就束手就擒不成?難道這場亂事爲趙佶所平定下來,趙佶還能有如前對朝局的掌控力麼?趙佶還能壓服楊凌這等坐擁強兵的權臣不成?
他們這些人在位,收攬士大夫團體人心,憑藉大宋延續這麼多年的深厚根基,還能與坐擁強兵的權臣藩鎮周旋,慢慢積蓄力量,選將練兵,最後重整這大宋河山!與這等草莽之輩相爭,正是我輩士大夫的天職,哪怕今夜含屈忍辱,也要能留在中樞,也要將東宮扶上大位!
宇文虛中這番話,聽得所有人都目瞪口呆,不過也有許多人暗自點頭,這位宇文學士,心思清明機變無雙,這危急關頭,還是想到一條出路,今夜之事,也只有遂這楊凌所欲,收他爲己用了,只要今夜權位富貴得保,將來的事情,將來再說罷,石三郎在人羣當中,聽得長大了嘴,喃喃感慨:“爭權奪位,當如這楊大人啊,今夜如此,是人將潑天也似的權位富貴雙手硬塞上門,還唯恐他不要!”
身側心腹也在旁邊冒冷汗,“皇天,讓楊大人答應了東宮這邊許下的富貴也罷!就了這個河東王!”在楊凌身後,趙佶和樑師成兩人卻爲宇文虛中說得面如土色,如果說此前他們因爲在楊凌身邊,還感受不到今夜楊凌到底居於多麼優勢的地位的話,現在也完全明白過來了,不必說,此刻聖人在楊凌掌握當中,區區如此,如何能是心計手腕已經厲害得無以復加,身邊更有精強甲士效死的楊凌對手?
趙佶此刻,就是楊凌手中絕好一個籌碼,單憑着趙佶,楊凌今夜已然立於不敗之地!而他收攏拱衛禁軍輩,再將禁軍軍將一網打盡,收羅禁軍當中強健之士以後,汴梁城中,誰能抗手?更不必說還有在河東的神策軍,河北的晉陽軍!
朝中能用之軍,遠在天邊,緩急難至,而且也未必願意來淌這混水,而多半是選擇自固爲先,在這汴梁城中,在今夜風潮演變至此,楊凌助誰,誰就能得大宋君王之位!
不管是趙佶還是趙桓趙楷這兩個互相恨不得殺死對方而後快的親兄弟!到了此刻,趙佶和樑師成也終於能夠確認今夜之事,恐怕大宋江山就將天翻地覆。讓人最爲震驚的就是,這人不僅孤軍平滅一國,還以一己之力,撬動了整個大宋!
五代以來百數十年來,就未曾見過此等予智予雄的梟雄人物!而宇文虛中,比他們更早看出這一點來,許下了如許大的好處,想起趙佶就給了一個直學士領樞密副使差遣,一個虞國公,趙佶忍不住都臉紅,此刻他忍不住也想開口喊價,什麼小國國公轉大國國公的名號都顯得蠢了,至少是郡王起碼,永鎮河東,河北數路也由着楊凌挑,汴梁庫藏,由着他要,尚公主想幾個便是幾個,他要是想斷斷袖分分桃,趙佶也咬牙伺候了。
各種價碼正準備不要命的只情朝外拋,就在看他想動作之際,身邊甲士卻不作聲的逼近,手中兵刃也有意無意的轉了過來,趙佶渾身汗毛直豎,頓時就噤若寒蟬,樑師成在楊凌身邊神色卻是若嘆若悲,只是呆呆的看着在大宋皇城腳下,無數火光漫卷中,所上演的這一切。
宇文虛中終於說完,殷切的看向楊凌,而太子身邊所有人,包括趙桓在內,也殷切的望向了楊凌。
趙桓在馬背上抓耳撓腮真不知道該拿什麼表示自己的誠意,證明他只要能即位,一定將這份合同執行到底,誰要是毀諾,下輩子男盜女娼!火光當中,楊凌的鬢邊白髮星星點點,竟然是如此的醒目,竟然是如此的動人心魄,他沉吟少頃終於一笑,搖搖頭:“別人給的,靠不住,想要什麼,我自己去拿。”
宇文虛中一顆心頓時沉到了谷底,這時再不管不顧,大呼出聲:“楊凌,你這是要從逆到底麼?你將聖人挾持,可東宮身邊,卻有無數忠義之士!”
接着他又轉頭,面孔扭曲向着無數禁軍軍漢,向着太子身邊蝟集的文臣軍將大呼:“聖人爲奸邪挾持凌迫,此刻天下仰望了唯有太子!此奸賊輩,唯有區區數百,此間忠義之士何其之拼了性命,也能讓其沒頂!難道就等着此等亂臣賊子,將我輩一一除去麼?就這般束手就擒麼?”太子身邊那些文臣軍將,每人也都
是神色扭曲,有的人環顧四下,就準備響應宇文虛中的呼聲,召集軍馬,與楊凌拼命,可是鋪滿皇城之前的無數禁軍軍漢,仍然在那裡不言不動。也不知道就是自家喊破了喉嚨,能使動幾個軍漢?而趙桓在馬上,軟軟的就欲滑下來,竟然在此刻就極爲不負責任的暈過去了。
楊凌並不動作,等宇文虛中大聲厲呼完。才淡淡道:“誰說我脅迫聖人?聖人在此,某實打實的是奉詔平亂,還有,我不止這數百兵馬,不行你聽聽!”
滿城風雨之間,隱隱約約從四個正城門都傳來了廝殺之聲,衆人這才大驚失色,只要天明,這城池就徹徹底底的成爲了楊凌的掌中之物。
楊凌也不回頭,就揚聲招呼:“樑宮觀何在?”數名甲士將樑師成一夾,就帶着這個不言不動的老太監迎上前來。楊凌回頭看了他一眼:“聖人昭諭的什麼,且宣讀一番吧?”
樑師成也不說話,顫巍巍的上前,楊凌又問:“樑宮觀,這是聖人的本意不是?”
樑師成默默點了點頭,宇文虛中冷笑:“其誰信之?”楊凌也不理他,樑師成隨手展開懷中絹布,這也是楊凌早就準備好了的,就欲頌讀。
這個時侯,要是能讓所有人知道是實打實的楊凌奉詔平亂而已,事情尚有可爲!卻沒想到,一名甲士,劈手就將這詔書將樑師成手中搶過來,趨前幾步,遞到楊凌手中,而其他甲士緊緊將樑師成夾住,背後被遮住的一名甲士,更拔劍抵在了樑師成背後。
樑師成也只能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發生的一切!
楊凌接過手詔,隨手展開,大聲道:“聖諭,朕以德薄,至生亂事,萬方有罪,罪在朕躬。朕即避居禁中之外,潛心修道,不問世事,平亂之事,盡付與楊凌楊卿,大局定後,國朝大計,再做定奪,欽此。”
趙佶彷彿被雷劈中一般,楊凌竟然就這般當着他的面明目張膽的矯詔,而大權在今夜之後,將不復存在!此時此刻,趙佶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是渾身劇烈的顫抖着,如在夢中,而樑師成也終於反應了過來,他一生權位富貴,都依託於趙佶,對趙佶的忠心,自不必問,要是趙佶就這般倒臺,他也就什麼都不是了,而以他和楊凌之間的仇怨,還能有什麼好下場?
楊凌容得了天下人,也容不了一個對趙佶忠心耿耿,在朝中還有深厚根基的樑師成!死則死矣,也要讓天下人知道,趙佶未曾下這份詔書,大位還是趙佶的,而趙佶就在眼前!
可楊凌如何會給他這個機會,念詔的這短短功夫,幾名甲士已然將樑師成遮得死死的,一根帶子已然套在了樑師成頸項之上,用力一勒,讓他再說不出一句話來,卻不知道楊凌怎麼想的,身後雖然讓樑師成無法則聲,卻沒有望死裡用勁,讓樑師成還能勉強喘息,而甲士就遮着樑師成退入大隊當中。
樑師成用力掙扎了兩下,就已然沒了氣力,老淚縱橫而出,今夜死了也罷,爲什麼還留老頭子一條性命?這時候哪裡還有人管樑師成動靜,宇文虛中近在咫尺也渾沒注意到,只是目眥欲裂的看着楊凌,厲聲冷笑:“楊凌啊楊凌,其誰信之?其誰信之?你須欺瞞不得天下人!”
楊凌扯下嘴角,就算是笑了,隨手將詔書收起一塞,冷淡道:“今夜之事,最後還是兵強馬壯者勝,可惜,你們不如我,至於天下人,對於他們來說,趙家人誰做皇帝,有什麼區別沒有?”
他再不理宇文虛中,轉頭就策馬走向自己身後甲士,這個時侯背後火光如潮,更不知道有多少人向着這裡趕來,呼喊聲也席捲而來:“神策軍,奉楊大人命平亂!”
神策軍也至?太子身邊,所有人都相顧失色,只剩下絕望,楊凌這數百甲士,已經是難敵的存在,更不必提楊凌居然還藏伏了神策軍大隊,而楊凌直走到還暈暈乎乎的趙佶面前,躬身一禮:“陛下,請令臣平亂。”
趙佶一下驚醒,手忙腳亂的給楊凌回禮,渾不顧自己可能已經成了傀儡皇帝,“大人請自便,什麼事情都是大人你做主!”楊凌淡淡一笑,策馬再轉向面前的大隊亂軍,一時間,他忍不住又想摸摸自己鬢邊才長出的白髮,自己是誰?反正再不是那個廢柴大學生了。
我,我將是後世史書之上,生於河北的漢人,靠着軍功,一步步爬到高位,執掌大權,威福自專,不知道譭譽究竟如何的一個梟雄,可我的本心————始終如一。
“全軍聽令!直進而前,擒下前東宮趙桓!禁軍軍將,一體捕拿,但有反抗,格殺勿論,其餘人等,任其逃散,去罷!”
“願爲大人效死!”石三郎他們這些新鮮出爐的神策軍軍將士卒,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正在發生的一切,風潮之下,當是在馬前街的軍漢多是願意入神策軍的,他們本來就是軍漢出身,離開軍伍之後艱難謀生,再回到軍中,也是相當不壞的一個選擇,楊凌財神之名,汴梁側目,在他麾下爲軍,自然不必擔心什麼糧餉的事情。
而新起之軍,也沒那麼多盤根錯節的將門勢力,在軍中所受到的不公待遇會少很多,最要緊的還不是這個,而是今夜楊凌所表現出的飛揚之態,這個大宋,還有誰能制約住他?縱然大家都是前軍漢,是大宋最爲底層的人物,但是經過今夜亂事之後,也隱隱約約感覺到原來高高在上的朝廷,居於雲端的聖人,再不能完全掌控這個大宋了,各方勢力,又要經過一番爭鬥博弈,來爭奪這對朝局最大的影響力和掌控力,而楊凌手握強兵,更有如此心機手腕,如此氣度,當是站在最前排的那幾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