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稟將楊凌引入二堂之中,此處雖然不是大堂那般重要的場合,但顯然是會客的所在,在房間之中,左右兩扇畫屏之上鏤空雕刻着“士子踏春圖”,“百年朝鳳圖”,這兩幅畫屏是取的文學昌盛,百業俱興之意,上面人物造型古樸,雕工精細入微,讓楊明險些拔不下眼來。
一進門,便看到大廳地正上方懸着塊檀木匾額,上書“中正仁和”四個古拙有力地大字。匾額下地牆壁裝修典雅。一張八仙桌立在匾額之下,桌上端正供着孔聖人地神位。桌邊右首坐着的頭戴烏翅官帽,身着紫色官服的便是童貫了,面目清雅,膚色依舊有些顯黑的。
楊凌一套毫無章法的花哨打法,借雄州百姓之勢將這個宣帥府也捲入其中,是以儘管童貫頗爲不耐,他卻仍要按下性子來,將衝突的來龍去脈向楊凌問個清楚。
他安坐上首,便見一個眉清目秀,齒白脣紅的後生從門外進來,他看起來不過二十出頭,身上的長衫雖然不甚華麗,卻穿得整整齊齊,讓人越看越爽。
楊凌未着盔甲,便衣而來,竟然也是如此顯眼,雖然對於跪、跪拜禮有些不習慣,可此時無奈之下只得如此,“屬下拜見宣帥!”
童貫坐於上首,良久不語,只是靜靜的看着楊凌跪在地上。
童貫掌握大宋兵權多年,上位者氣質虎目橫掃之間,楊凌只覺得後背一陣陣冷風襲來,卻不敢擡頭。
“楊凌,你好大的膽子!”童貫終於是開口,一出聲便是問罪。
若是一般人早已經被嚇得調頭就跑(那是不敢的),如此威嚴,哪裡不令得下屬膽戰心驚。
不過此刻的楊凌卻是恰恰相反,反而沒有了最初進來時的緊張,童貫此人越是對你色厲內荏,便證明你安全了,而越是對你顯得親熱,引以爲心腹之人。這個時候反而要小心些了。
那說不定他的心中已然開始在忌憚於你。
所以說這件事情告訴我們,人在得意的時候千萬不能忘形,在膽戰心驚的時候不能對生活失去信心。
楊凌這才擡起頭來,一臉鄭重其事的道,“宣帥明查,卑職實在不知錯在何處。”
童貫站起身來問道,“你先是擅做主張,襲殺女真貴使,而後煽動百姓,圍堵宣帥府,難道還不知罪麼!”
場面頓時變得冷峻起來,王稟在堂外只是心中爲楊凌抹了一把老汗,宣帥此番只是猜測,對楊凌稍加試探,可宣帥的威嚴他是知道的,一般人在如此之下早已經是叩頭求饒,一五一十的將自己所作所爲交待清楚,而這個時候,方纔是宣帥真正舉起屠刀的時候。
說實話,百姓衝撞宣帥府,幾乎有點腦子的都會懷疑到楊凌身上,王稟爲此還專門去問過城南驛站勝捷軍甲士。
事實果然如此,楊可世在前一天見過楊凌,雖然沒有直接證據,可若是將此情況稟報給童貫,童貫此刻早已經是對楊凌喜笑褒獎,但笑臉之下卻是殺機凜然,想都不用想,不出三個月,待風聲過後,楊凌必死無疑。
王稟也順道瞭解了楊凌,此人靠北渡白溝河,殺遼人而升遷,倒是一員好漢。
而女真韃子無故屠戮村民,也是確有其事,王稟上下都理清了脈絡之後,卻沒有將實情回報給童貫,在他的心目中,人總得將些良心,不能將敢用事往火坑裡推,但願這楊凌能夠頂住壓力吧,某能做的也只有這麼多了。
“宣帥明鑑,此番百姓衝撞了宣帥之時,屬下在城南驛站之中已經被拘了兩日,全然不知情,興許有人推波助瀾,但絕不是區區標下。”楊凌將自己的地位擺得極低,態度極其誠懇,還趁童貫不注意,狠狠的捏了自己一把,眨了眨眼睛,醞釀了良久,可這眼淚就是滴不下來。
外間的王稟看到了楊凌的小動作,臉上表情極爲精彩,甚至有些憋得扭曲了。
童貫自是沒看到,聽到楊凌的話,表情總算是緩和了一些,繼續問道,“即便如此,可女真乃是使臣,你不曾稟報上峰便私自發兵,又怎麼解釋?”
“屬下入軍不到兩年,不比宣帥執掌西軍多年,老成謀國,行事有欠考慮,爲宣帥帶來諸多麻煩,實罪該萬死。”楊凌先是攬住罪責,這一番話以來,自然是給了童貫極大的顏面。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這番話語雖然顯得太過直白了一些,可童貫依舊極其受用,不由得表情更加莊重,想將自己的名臣氣度更好的表現出來。
楊凌見童貫如此,繼續道,“屬下入軍之前,以宣帥爲表,誓要效仿宣帥爲國盡忠之事,任勞任怨,數十年如一日。”楊凌說到此處自己都覺得一陣惡寒,雞皮疙瘩起了一身,在心裡默默的加了一句,反正絕對不做太監。
童貫撫慰道,“汝有此心極爲難得,需知國事艱難,某很多時候也是心力交瘁之極。”
這死太監,臉皮居然比老子還厚,這麼明顯的馬屁,居然直接生生受了下去,楊凌穩了穩心神,“此番女真韃子真是欺我大宋太甚,標下本想帶兵前去制止,可是終究是晚了一步,那無辜婦孺死狀之烈,女真人人性泯滅,令人髮指。”
“屬下曾聽聞宣帥掌西軍四路多載,曾經討伐西夏,三軍士高馬騰,而方此之時,官家一紙詔書來邊,言術士觀天下,此月不宜出征,詔令宣帥收兵,宣帥英明果斷,密不發詔,對外只道官家鼓勵三軍殺敵立功,必有重賞,始有大捷。”楊凌說到此處,童貫也忍不住有些飄忽了,當年那一戰確是自己生平得意之作。
那時西夏還很強勢,自己集結了西軍重兵與西夏準備打一場硬仗,可就在萬事俱備,正準備拔營出發之際,官家的詔書到了軍中,卻是說天象顯示,此月不宜出征,令自己收兵,以待來日。
當時童貫沒有將詔書內容公佈,只是說官家慰問三軍,然後立即出兵,獲得了一場大勝。
如此作爲沒有大決斷,大氣魄之輩安能行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