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乃表明態度的問題,身爲一省之督,自己的喜惡及其一舉一動自然會落入有心人的眼中,從而影響福建的官場風氣。
至少,傳揚出去,下面的官員不敢如此肆無忌憚。
“諸位官爺請慢用,芸娘告退。”
領頭的豔麗女子雙手緊貼左腰,低眉垂瞼,率衆朝他們俯身緩緩退出。
一切,皆顯得訓練有素。
“來,諸位同僚請舉杯,今日秦督履新,我等爲秦督賀!”
酒姬被秦總督趕走,巡撫張肯堂只能親自動手斟酒,舉杯朝左首的秦浩明敬酒。
衆人紛紛響應,露出笑容,並沒有因爲秦浩明的年紀有所輕視,一切都是中規中矩,官場秩序維護得極好。
也是,在場之人能做到這個位置,誰不是宦海沉浮眼力活絡之輩?
不同於坊間傳聞,他們得到的消息是多方位且不乏親自體驗者,自然知悉其中內情,如何敢小覷坐在上首笑眯眯的年輕人?
他們自問比高起潛、薛國觀、陳演等人頗有不如,只要沒有涉及自家利益,官場中人誰不是你好我好大家好?
真要排資論輩,那也要看對手是誰。
柿子還是撿軟的捏好,踢到鐵板可不是愉悅不愉悅的事情。官場爭鬥,殘酷異常,那關係到身家性命。
“感謝諸位盛情,本督初來乍到,今後尚需各位同僚多多幫助纔是,望諸位不吝賜教!”
在一片和諧的氣氛中,喝完杯中酒,秦浩明把手中晶瑩剔透的小酒杯放下,眼光朝他們逐一掃去。
“理應如此,責無旁貸!請秦督放心,末將必馬首是瞻!”
都指揮使陳一山,約莫四五十歲,長得一副憨厚老實的模樣,一點都不像武將。反而有點像鄉下老農,不等衆人回答,搶先一步開口說道。
陳一山這是表明態度,總督側重軍事,若是不能跟他保持步調一致,恐怕第一個要對付便是自己這個都指揮使。
這跟什麼人沒關係,跟位置有關係。
一個沒有軍權的總督,那還是總督嗎?
單從他一來就趕走陪酒的歌伎,不問大家意見,就知道此人頗爲獨斷。
雖是不經意的一個小動作,可流露出來的信息,陳一山還是讀懂了。
衆人也紛紛抱拳稱是,卻沒有陳一山如此急切"chiluo"裸。
接下來自然是觥籌交錯把盞言歡,除了張肯堂可以矜持一二,其他人無不多有奉承之舉。
“此樓是誰家的產業?本督看此樓地段便利,風景絕佳,且服務周到菜式有新意,便是京畿之地也略有不如。
觀其經營有方,必然賺得盆滿鉢滿。
今日巡撫衙門包場,怕是費用不菲?”
酒過三巡,秦浩明見五樓足以容納數百人的場所,裝修得富麗堂皇,極近典雅,中間還有表演的舞臺,可以想象過往日夜笙歌的情景。
如今卻只有他們六人就餐,顯得有點空空蕩蕩,不經有點感興趣的問道。
“秦督,此乃海防遊擊鄭芝龍將軍的產業。
泉州安海鄭家家大業大,主要以海貿爲主,這酒樓不過是附庸風雅,方便福州同僚有一個歡聚的場所,更兼有驛站的功效。
實不相瞞,今日酒席不費公帑一分。早在秦督沒來之前,鄭將軍就說要安排此次宴請。
若不是秦督突然而至,鄭將軍肯定是要從安海安平小鎮趕來,倒是有些不湊巧。”
右布政使吳之屏舉杯遙敬秦浩明,一口飲盡杯中酒,利索的說道。
看得出來,他對鄭芝龍非常有好感。
“哦,如此說來,本督今日倒是欠鄭將軍一個人情,他日見面要好好感謝纔是。
唔,不意此樓也有海鮮,是了,鄭家的海船可是有千艘,海里的食物自然不缺。
說起來,鄭家水師替大明抵禦紅毛賊,善莫大焉啊!”
秦浩明不動聲色,喝完杯裡的酒,拿起一個肥胖的龍蝦邊吃邊說。
歷史上這個吳之屏好像是福建最後一任巡撫,是張肯堂的繼任者,鄭芝龍就是在他手裡由海防遊擊提爲總兵,只是不知此人品德如何?
“此等小事秦督何須致謝,鄭家幾兄弟都是豪爽之人,福建衛所營兵的糧食兵餉,多由鄭芝龍調撥轉運,很是幫了不少忙。”
左布政使李一平負責福建財政,這時也插話替鄭芝龍說好話。
“不錯,崇禎六年十月,料羅灣海戰之戰損失最重當屬鄭芝龍,損失的人馬既是部下又是綠林兄弟。
因此,除了當時福建巡撫鄒維璉安排的賞格外,鄭芝龍本人動用了江湖令,用自己的私人金庫對手下發出賞格:
參戰者每人給銀二兩,若戰事延長,額外增給五兩。每隻火船十六人,若燒了荷蘭船,給銀二百兩,十六人分,一個荷蘭人頭給銀五十兩。
朝廷七品官員的月俸,也不過白銀五兩左右,所以這個賞格相當高。
高賞格加上江湖義氣激起的憤怒,使得鄭芝龍的部下士氣高漲,方有料羅灣海戰勝利。
從這點上說,秦督讚揚鄭家水師替大明抵禦紅毛賊並不爲過。”
巡撫張肯堂撫摸着頜下長鬚,也是不停稱讚鄭芝龍。
“真乃國之干將!本督最喜歡此等英雄人物,請諸位痛飲一杯!”
秦浩明聽完張肯堂所言,興奮的拍着自己的案桌,高舉酒杯。
看來,鄭芝龍和福建官場上層人物利益往來極多,甚至形成整個利益集團也尤未可知。
不過也不奇怪,鄭芝龍與別的海盜不一樣。
自從天啓五年,顏思齊在臺灣染病身亡,鄭芝龍順理成章成爲海盜集團新首腦。
很快,他就充分地展示了精明強悍的領導才能,使海盜集團的勢力得到了迅速的發展。
遇諸生則饋以贐,遇貧民則給以錢,重賞以招接濟,厚糈以餌間諜,使鬼神通,人人樂爲之用。
當時,福建連年大旱,饑民歸之如潮水,很快他便聚船上千艘,鄭芝龍趁機招徒數萬,聲名大振。
他們屢次劫掠閩、粵沿海,其劫掠方式也和一般海盜有別,不許擄婦女、屠人民、縱火焚燒。
而且,鄭芝龍從不放棄任何向大明王朝表示好感的機會。
他經常和明軍作戰,獲勝後,又往往制止部下追擊,尤其不使那些將官感到難堪。
他曾舍都司洪先春不追,獲遊擊盧毓英不殺,並且揚言說:“苟得一爵相加,當爲效死力,東南半壁可高枕矣。”
鄭芝龍千方百計向大明王朝示好終於有了效果,崇禎元年九月,在泉州知府王猷的建議下,福建巡撫熊文燦派盧毓英招撫鄭芝龍。
鄭芝龍就撫後,任海防遊擊。
就憑他豪爽大方的性格,又在福建經營十幾年,基本可以說是無冕之王。
依據秦浩明所知,鄭芝龍不僅對福建官場官員大方,在對待家鄉父老方面他也做得非常好。
修橋、鋪路、賑災這種小事就罷了,鄭芝龍每個月要捐出不少銀子和糧食給孤寡老人,還資助了不少讀書人考取功名。
而且他也從不恃強凌弱橫行鄉里,是以鄭芝龍在泉州乃至福建的名聲都是很好的。
至於他的老家,安平鎮的人更是將他當成了萬家生佛。
“是及,是及,秦督是英雄識英雄,惺惺相惜啊!”
按察使王貴見秦督及諸位同僚都對鄭芝龍讚不絕口,立馬也錦上添花。
作爲掌管一省刑名的最高掌管,他自然也是鄭芝龍巴結的對象。
只不過他生性謹慎,注重隱蔽,在事情沒有明朗前,一般不發表意見。
琥珀色的酒液倒進杯中,立時便酒香四溢,秦浩明深深的嗅了一口,一飲而盡,閉着眼睛連聲稱讚好酒。
只是心裡卻感苦澀,鄭家深扎福建多年,細細耕耘,真是根深葉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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