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欣榮心裡暗自稱奇,眼前之人未弱冠便考取生員,可謂少年得意。
然舉止談吐卻是老道至極,讓人毫無生澀違和之感。
更難得深諳人情世故,使人如沐春風。
可觀之衣着打扮,又不像大家族子弟,自小調教而成。
若是一貫如此,此子未來不可限量!
秦浩明哪裡知道盧欣榮一瞬間想得這麼多。
他只不過覺得此人頗有風骨,能幫一把是一把,順便近距離接觸大明朝讀書人的真實想法而已。
原來身體的主人雖爲讀書人,然而並不和其他士子接觸,除了餘佑漢,就再無其他朋友。
店家上菜很快,酒水也一併端來。
出了福建臨浦,到了江蘇地界,這酒也變成黃酒。
它是世界上最古老的酒類之一,黃酒在中國分佈很廣,尤以江浙、江蘇最爲推崇。
入鄉隨俗,秦浩明並未挑剔。
作爲主人,他把雙方酒杯斟滿,舉起杯子朝盧欣榮說道:“萍水相逢,能坐在一起喝酒便是有緣,請伯玉滿飲此杯,秦某先乾爲敬!”
說完一飲而盡。
“好,爽快!”
盧欣榮哈哈一笑,甚爲灑脫,滋的一聲,也一飲而盡。
“一醉千古一功名。數風流,盡在將進酒。細品人生百味生。滿壺酒,酌來杯中情。”
喝完杯中酒,盧欣榮搖頭晃腦,似吟詩似感懷更有絲絲不甘。
“古有琴、棋、書、畫,對應詩、茶、花、酒。謂之善琴者通達從容,善棋者籌謀睿智,善書者至情至性,善畫者至善至美。
善詩者韻至心聲,善茶者陶冶情操,善花者品性怡然,善酒者情逢知己。卻是不知伯玉擅長何者?”
秦浩明幫忙滿上酒,似笑非笑盯着盧欣榮,看來是個傷心人啊!一來便感慨。
“豪飲一壺太白酒。江湖路,笑傲天涯走。與爾同銷萬古愁。杯斟滿,莫教淚空流。”
盧欣榮輕輕碰了一下秦浩明的酒杯,自顧一飲而盡。
對於問題,避而不答。
秦浩明也不在意,與他邊喝邊聊。
只是盧欣榮喝酒甚急,往往秦浩明才喝一杯,他已經三杯下肚。
“棋琴書畫詩酒茶,本爲大雅之事。當年樂在其中,何其風流瀟灑,而今好景不再,卻是再難言及此事。”
盧欣榮酒喝得很多,目光卻非常清澈,顯然是酒量不錯。
許是二人聊得投緣,起先他不願說的事情也一一道出。
盧欣榮,字伯玉,海陵縣人,萬曆三十九年生人,現26歲。
祖父與盧象升祖父爲堂兄弟,早年因家中變故,移居海陵縣,家中世代書香門第。
其自小天賦異稟,過目不忘,所學頗雜。
天文地理、山川河流、河漕、海運、兵農及經史百家、均有涉獵。
崇禎五年中秀才,後因前往省城考取舉人過程之中,偶得大病,至此身體狀況不佳。
再加上其父不幸早亡,之後的科舉之路又屢試不中,家道漸漸中落。
現在應天府雞籠山麓國子監學習,奈何常有驚人言論,爲其他學子和教諭所不喜。
故一氣之下離開國子監,欲返回海陵老家,再不言科考之事。
“哦,盧兄對海運也有研究。”秦浩明吃驚的問道。
在這年代可是殊爲難得,特別是一個士子而言。
而沿海的許多跑海運的人,那是亦商亦盜,獲利頗豐。
“弱冠之年跟隨族裡跑占城,居南海中,自瓊州航海順風一晝夜可至,自海陵西南行十晝夜可至。
那裡是好地方啊,一年四季都有瓜果,稻穀一年可三季。
可惜占城國人太懶,不愛耕種。若大明有此氣候,自然無需缺糧之苦。”
盧欣榮眼裡難掩羨慕之意,卻也有些蕭索。
難得的明白人啊,可惜受到時代格局的限制。
不要說占城,整個東南亞都是著名的糧倉,哪個地方糧食不是可以收割三季,可惜給一羣猴子佔據。
秦浩明眼光有點陰冷,心裡漸漸有其他想法。
“可否售賣占城之糧,解大明缺糧之苦?”
秦浩明沉吟片刻,朝盧欣榮問道。
“那自然是大明之幸!”
盧欣榮先是拍案叫好,可是瞬間又緩緩搖搖頭繼續說道;“今年年初,崇禎帝應工科給事中傅元初所請,開福建海禁,通商佐餉。
可自從嘉慶年間,倭寇亂我江南,朝廷實施海禁,海軍薄弱已久。
堂堂大明海軍反而不如江浙、福建沿海私人海商。豈不悲哉?
然現在大明哪裡有財力顧及海軍建設?不過井中月水裡花而已?更談何糧食?”
盧欣榮思維非常敏捷,很快便轉過彎來,發表自己的見解。
秦浩明點點頭,這是大明的實際情況。
直到崇禎皇帝吊死,大明始終沒有自己的海軍參加對韃子的戰鬥。
至於開放福建海禁,也無非收些關稅,於事無補。
“伯玉覺得朝廷袞袞諸公如何?國子監學子可否心憂國事?”
秦浩明藉機問道。
“朝廷諸公其義不明,其話胡言,談何爲大明?國子監士子聚不三不四之人,說不痛不癢之話,作不淺不深之舉,啖不冷不熱之食。談何憂心國事?”
盧欣榮顯得憤憤不平,就差沒有大聲辱罵。
話音剛落,他自己手執酒壺,不間歇連幹三杯。
因爲喝得太急的緣故,酒水滴到衣領上,而他猶自不覺。
大才!華夏不是沒有人才,而是沒有出頭之日啊!
遠的不說,就說眼前此人。
就衝他這番言論和見解,比之朝廷尸位素餐的袞袞諸公不知高明多少?
然而有卵用?
現在整個朝廷上下俱爲東林黨人所把控,崇禎自己又不是一個英明的皇帝,有多少這樣的人才湮沒在歷史長河裡,終身鬱郁不得志?
“伯玉就不想建功立業留名青史,或者說重新光復盧家先祖榮光?”
現在國家的概念還不強,最能打動士子人心的反而是這些名聲的東西。
秦浩明決定盡力拉攏盧欣榮,說實話,這是他到大明第一個想拉攏的人才。
“想,如何不想?卻是不知浩明有何指教?”
輪到盧欣榮臉上似笑非笑,盯着秦浩明一臉的玩味。
兩人聊了許久,這個少年郎的心思他多少知曉些許,突兀說出這番話,定有所圖。
“不若沽些小酒,咱們到房間再聊如何?店家也該打烊了?”
秦浩明笑着對盧欣榮說道。
大庭廣衆之下,有些事情卻是不方便。
“有何不可?”
盧欣榮搖搖晃晃站起身,哈哈大笑,說不盡的灑脫。